烛火摇曳,烛泪滴在灯台里,渐渐凝固。
姜汤辛辣又带着一丝甜味儿的气息在沉默里发酵,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苦味。
或许是在厨房熬了很多遍的缘故。
“宝林,您怎么不说话了?”赵姑姑忽问,“可是困了?”
玉宝林正迟疑,不知说什么是好,门口便刚巧响起春兰的声音:“宝林,柴胡水好了,我端进来了?”
“进来吧。”玉宝林忙道。
阿雪快步走上前开门,压低声音笑道:“姐姐,你可算来了。”
两人同样往赵姑姑那边望了一眼,会心一笑。
“宝林,您现在喝吗?不过稍微有些烫。”
春兰走上前,端着托盘想要找个地方放下来,无奈内室地方太小,矮桌上也已经放了赵姑姑的姜汤。
赵姑姑睨了她一眼,站着不动。
阿雪要上前,却被春兰一个眼神劝住。
“姑姑,您把您这汤端到外面那张八仙桌上去可好?”春兰笑道。
“倒是我碍事了,”赵姑姑冷哼一声,“明明有闲人,偏生使唤我。”
虽然这么说着,但好歹是在玉宝林面前,赵姑姑勉勉强强走过去,把托盘端了起来,斜着身子朝春兰冷冷刺了一句:“这样,就不碍着您的事儿啦。”
“倒是麻烦姑姑了。”春兰又笑。
说着,端着托盘慢慢往里走。
滚烫的柴胡水摇摇晃晃,几乎要从碗的边缘溢出来。
一只装着姜糖水的碗稳稳地放在托盘里,也迎面而来。
两只托盘交错之间,变故陡生!
——乒铃乓啷、稀里哗啦。
两只碗不知怎的都摔了下来,碎瓷片蹦的哪里都是。
半截儿碗在地面上摇来晃去,棕褐色的汤汤水水淌了一地,溪流似的,西面八方弯弯曲曲淌着,一直蜿蜒到梳妆台下面。
这一遭,连赵姑姑腰带上挂着的素银麦穗坠子都给挂了下来。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那坠子一点点由银白变成了漆黑。
“有、有毒……”赵姑姑一屁股瘫在地上。
……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掖庭丞就领着十来个掖庭局的小内侍赶来了,后面还跟着从贵妃处请过来的李太医。
两队小内侍提着灯笼站在外头,一团团暖橘色的灯光在明空阁里接连亮起。
宫人们都披衣起身,探着头往外张望,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猜测。
掖庭丞都来了,出的事儿恐怕不小。
内侍们站在门外,腰间配着长刀,守住院子门口,禁止众人出入。
掖廷丞和李太医一道进来。
“给玉宝林请安,”掖庭丞行礼,又问,“玉宝林,能否请您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
玉宝林显然给方才的事吓得愣住了,嘴唇翕动,半晌,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她一向不爱出门,也从没与人争过什么。
怎么都这样了,还有人给她下毒?
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像一具半活的人偶,眼珠子间或一轮。
掖庭丞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过是下毒,还没喝下去就给吓成这样。
这样胆小,以后在后宫里可怎么活下去。
他随手指了阿雪:“那你来说说吧。”
阿雪从下午刚进明空阁开始,如实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听着似乎并无异常。”掖庭丞拧眉沉思,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地敲着。
而那边,玉宝林的眼皮子半垂着,面颊上是一种奇异的酉红混合着惨白的颜色。
阿雪收回目光,犹豫了一下,又道:“大人,我家宝林高烧未退,又请不到太医。如今您既然带着太医来了,可否先请这位太医为宝林开个方子、拿些药?发着热,脑袋转不快,万一宝林要是漏了什么没想起来,怕是会耽误大人办案。”
掖庭丞显然也留意到了玉宝林的神情,点点头,应下。
他去贵妃那边请太医的时候,贵妃并没有交代什么。
大概不会怪罪他吧。
李太医拎着药箱上前,用一块薄纱垫在玉宝林的手腕上,给她诊脉。
外头起风了,一丝凉气儿从窗子缝里钻进来,烛火微微晃动。
李太医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方叹息一声:“宝林体虚,平日里又思虑过重,心气郁结,这样下去恐怕……于寿命有碍啊,”又问:“宝林是不是平日里有饮甘草茶的习惯?”
玉宝林点点头:“我娘说甘草茶可以润肺,叫我常喝。”
“甘草虽味甘性平,有补脾益气之效,但……宝林您却不宜多食。”李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叮嘱道。
说着,又提笔,写了两张方子:“这是‘银翘散’,一日两次。另一张是安神的补药,一日一次。”
掖庭丞看了身旁的小内侍一眼,后者忙上前接过方子,跑到太医院拿药去了。
夜色沉沉,外头虽有许多走来走去杂乱的脚步声,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李太医蹲下身子,拾起一片碎成两半的碗,里面还留着些棕褐色的汤水。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放进汤水里。银针一点点变黑。他又凑近,轻轻嗅了嗅,没有一点气味。
无色无味,又能使银针变黑的……
“大人,这是砒霜。”李太医道。1
“砒霜?”掖廷丞眉头一拧,“这东西外头带不进来。”
他招招手:“东云,你去太医院查查,看看谁买过这砒霜,”锐利的目光从屋内众人脸上扫过,“尤其是玉宝林身边的人。”
屋内几人眼神交错。
阿雪仔细回忆了一下,明空阁的厨房是玉宝林、钱宝林和王采女三个院子共用的,尤其是傍晚,三个院子里的宫人都会过来,或是热菜,或是煎药。
人多手杂,几乎整个明空阁的人都排除不了嫌疑。
下毒之人特意挑这段时候,是不是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又为何要下毒害玉宝林?
阿雪的目光移到玉宝林身上,后者双目无神,只惨白着脸靠在床头。
这样怯懦、且几乎足不出户的玉宝林又有什么值得那人毒害的呢?
亦或者是凶手弄错了对象,玉宝林只是无辜被牵连?
阿雪揉揉太阳穴,暂且把这些疑问搁置。
另一边,太医又拿着那些碎瓷片仔细查验,许久,摸着胡子道:“大人,砒霜是下在装姜汤的那只碗里的。”
“谁熬的姜汤?”
赵姑姑急急忙忙跪下:“大人,我冤枉啊。这姜汤虽说是我熬的不假,可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帮着熬了。”
掖廷丞瞥了她一眼:“我又没说是你。”
赵姑姑起身,讷讷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