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城门投下的阴影里驶过。
喧嚷与哭嚎的声音,一点点隔绝在厚重的木门后。
“大人,城外面那些灾民,您不给他们一点儿银子?”小陶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这位薛大人,可是奉大公主的命令前来赈灾的。
怎么能对如此惨状视若无睹……
“那你说,我该给多少合适?”
“嗯……”小陶有些为难,“大约百八十两银子吧。按着每人一两,应该能让他们买到点东西吃,不至于被饿死。”
“但那一两银子,他们真的每个人都能拿到吗?”
小陶不说话了。
如果发了银子,即便是一个人一两银子这样发,弱小的妇孺的一两银子也会被强壮的抢去。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只道:“但……那也不能不管啊。”
“没有不管,”阿雪笑了笑,“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马车沿着城里的主干道慢慢驶过。
路两侧,空空荡荡。只零星的开着几家铺子。
风卷着一片叶子,快速的从路面划过。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仅有的几个路人也行色匆匆。他们两手交叠,紧紧抓着两侧的外衫,低着头、飞也似的走过。
“好奇怪啊,”小陶不由得咕哝一句,“按理说受灾的应该主要是溪客县周边的村庄。”
为什么城里也这么荒凉?
阿雪注意到那几个仅有的行人都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衫,头发也乱糟糟的,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马车的轮子咕噜咕噜的滚着,溅起片片灰白的日光。
尘土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刮过,阿雪的马车也拐了个弯儿。
忽然前面飞快的跑过一个人,躲在旧框子后面张望了一下,又立刻跳到路中央。
“这是……”
小陶心里的猜测还没全部说出来,街道两侧又立刻跳出来一个人,两个、三个……
密密麻麻的,旧木偶似的,堆满了整片路面。
衣衫破旧,头发蓬乱,面黄肌瘦。
很显然是这次的灾民。不知怎的竟设法混了进来。
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树杈、刀、盆之类的物什,挥舞着,向他们步步逼近。
“你、你们要做什么?”小陶有些害怕。
虽然对方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了,手上的武器也并不锋利,但……他们人多啊。
他偏过头看了阿雪一眼,视线转而又落到身后的马车厢里。
一个车夫、一个白面书生、一个伤员。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深感绝望。
为首的那个笑笑:“自然是向两位好心人,讨些食物和银钱。”
小陶有些不知所措,看了阿雪一眼。
阿雪似乎也有些害怕,声音颤抖着:“我、我们家只是做棺材铺生意的,没有多少钱。”
“棺材铺?”
几个灾民对视一眼。
为首的那个又道:“这样,吃的我们不要了,你们把银子和棺材留下来就可以了。”
“那要多少?”
“不多,”为首的那个仔细打量着二人,“就……一百两银子吧。”
“你说多少?”阿雪还没说话,小陶就目瞪口呆道,“一百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对方笑笑:“小兄弟,我们这就是在抢劫呀。”
小桃一时间语塞,说不出话来。
阿雪犹豫了一下:“可、可我们囊中羞涩,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为首的那个立刻冷下了脸色:“小少爷,我们也不想亲自动手,万一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陶,给他们,”阿雪怯怯地推了推小陶,又不确定地朝他们再问了句,“把银子和棺材给了你们,我们就能过去了对吧?”
对方笑笑:“我们说话算话。”
“小陶,给他们。”阿雪又催促了声。
小陶不情愿的从马车厢里拿出一个包裹,丢给他们:“我们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面了。”
接着又跳下马车,把马车后面拖着的棺材都从板车上卸了下来。
“我们车上还有病人呢,快让我们过去吧。”
说着劝那几个灾民哄抢包裹里的银子时候,立刻跳上马车,抄骑马鞭子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
马车立刻飞奔而去。
有几个灾民抢到了银,揣在怀里,看了为首的那人一眼:“老大,他们肯定还有银子。”
为首的那人却摇摇头:“这年头,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这些银子够我们过好些时候了。你们日后不许再为难他们。”
那人闻言,只得悻悻作罢。
灰白破旧的街巷里,燥热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吱呀、吱呀。蝉鸣声隐匿在阴影里,像是在暗中窥视的怪物偶尔发出的骇人的尖叫。
“大……少爷,”小陶想起阿雪的叮嘱,及时改了口,“小的终于知道为什么这街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了。原来是有人拦路抢劫。刚才吓死我了。”
想了想,小陶又问:“不过那一百两银子就这样算了?”
虽然他们是过来赈灾的,但当众被灾民抢了银子……小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自己心里的滋味儿。
总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我当然还有别的用途,”说着阿雪撩开马车帘子,看了里面躺着的人一眼,“不过现在要紧的是把这人送到医馆里去。”
两人好容易找着了一家开着的店铺,使了几枚铜板,才问到了路。
医馆里的几个小药童忙的脚不沾地。药炉里都煮着药,苦涩的中药味儿弥漫了整间屋子。
然而,所幸里面的人并不算多。
阿雪和小陶合力把那人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医馆里的几个郎中见了忙过来帮忙。
留着白胡子的那个给他诊脉,皱皱眉头:“哎呀,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们也是在路上才碰到他的,”阿雪道,“您看看还有没有的治了?”
几个郎中商讨一番。
留着白胡子的那个道:“性命是能保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阿雪把银子付了:“那就拜托老先生尽力治吧,好歹也是条命。”
“老夫知道。”
说着,自己给他清理伤口,又写了方子让小药童们熬药的熬药、换水的换水。
一个小药童端着水盆走过来,白胡子郎中拿着布巾给他擦拭掉脸上的血污。
阿雪忽然皱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好像是……安王世子沈月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