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一个小宫女忙扯住她的袖子:“丹琴。”
虽说她们心里也怨明雪,可日后究竟还是要一起共事一段时日的。现在就撕破了脸,日后实在难堪。
丹琴却把自己的袖子拽过来,冷声冲阿雪道:“我这个人最烦有人给我找麻烦。明雪,我丑话说在前头,也不怕跟你撕破脸,若是今日因为你叫我没饭吃不好过,日后,你也别想好过!”
阿雪忍着气,平静道:“你以为昨日和我们一道的穗红今早没被派到这里来就没事了吗?经过昨日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的事,赵姑姑明显就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你有气也不该冲着我撒。”
丹琴不笨,自然也知道是这个理。
但赵姑姑资历老,看着很得玉宝林的倚重,她不敢。于是,被赵姑姑拿来当筏子的阿雪就成了她发脾气的对象。
丹琴犟道:“你怎么知道穗红有事?说不定她现在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清闲的很呢。”
“那要不我们打个赌?要是穗红确实清闲,我就给你我这个月一半的月钱,反之,你也一样。”
“我才不赌呢,”丹琴抱臂,扭过头不去看她,小声嘀咕一句,“我又不傻。”
“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吗?”阿雪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得把赵姑姑交代的事给解决了。气呢,等事情解决了再生也不迟。”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丹琴有些别扭,“怎么解决?”
阿雪笑道:“这就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了。”
……
日头逐渐升到天空正中,沉闷潮湿的热意又从窗子外面爬了进来。
进宝放下算盘,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天真热啊。
他随手捡起一把团扇,扇子微弱的凉风依旧抵不过恼人的酷暑。
外面一点儿风也没有。
他起身去关窗,忽瞧见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一头卷曲的金发高高盘起,身姿高挑、皮肤白皙,身上还穿着青绿色云纹罗裙。
进宝对她印象深刻。
这是贤妃身边的女官,颜如玉,一个异族人。
在宫中六局任职的女官除了按照等级逐级升迁之外,还可以前往品阶较高的妃嫔宫中,担任她们身边处理一宫日常事务的女官。
颜如玉就是其中一位。
另一个……进宝眯起眼睛。
没错了,就是早上来取对牌的宫女,听说是昨日刚到玉宝林身边的。
屋外,长长的廊檐遮住了毒辣的日头,在灰石地板上留下一片阴凉。
阿雪提着裙摆追上领了节礼就要离开的颜如玉:“大人,大人……您的帕子掉了。”
裙摆随着她的步子铺开,像层层叠叠的浪花。
她面色酉红、气喘吁吁地掏出一方绣着双鱼戏荷纹样的帕子,双手捧着递给颜玉。
颜如玉一摸袖子,帕子果然不知道何时掉了出来。
接过帕子,笑道:“多谢你了,”说着,又见阿雪跑得满头大汗,不由得伸出手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左不过一条帕子,不用跑这么急的。”
阿雪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条帕子倒也有些年头,丢了确实可惜,”颜如玉道,“还是我刚来三彩国的时候绣的。”
“大人您是回鹘人?”阿雪似是好奇,盯着她金色的头发瞧了瞧。
“我是双鱼国人,”颜如玉笑笑,“不过小时候就到三彩国来了,一直生活在这里。”
“原来如此,”阿雪赞叹,“难怪您的官话说的比我们还地道。”
颜如玉的发髻里,簪着一支青玉芙蓉发簪,芙蓉花的花心里垂下两条长长的深碧色丝带。
这个样式的发簪只有宫中女官才能佩戴。
阿雪又道:“我从前一直都想当女官,虽说入宫的时候在掖庭局听孙姑姑讲过一些女官考核的事,但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若您方便的话,我能问问您吗?”
“自然,”颜如玉温和笑笑,“若是要准备女官考核,翠微湖旁边的藏书阁倒是个好去处,只要能领到腰牌,便可随意进出,借阅阁中大部分书籍……”
微微的风从地面升起,树影摇曳,地上淡金色的碎光斑时隐时现。
两人在长廊里聊了许久,分别的时候阿雪还一直把她送到内侍监外面。
深碧色的丝带随着颜如玉的脚步飘动,仿佛纸鸢尾翼上坠着的长长的纸带,在悠悠的风里一点点在碧蓝的天幕之中变小,直至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真的有用?”
围墙后头,丹琴和另一个名唤珠纱的小宫女走了出来。
“死马当活马医,”阿雪笑笑,“反正怎么样也比回去吃不上饭强。”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会啊,明明第一次见,都能让你给聊得像处了好些年的手帕交似的,”丹琴抱着臂,上下打量阿雪,给她竖起一根大拇指,“佩服。”
“你们能悄无声息地撞她一下就拿了她的帕子,”阿雪也竖起大拇指,“我也佩服。”
三人相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小内侍会刚巧看到你们说话,又偏挑了颜惠人?明明上午来领节礼的姑姑姐姐们更多些。”1
“今日无风,午时最热,”阿雪道,“若换做是我,我肯定会把窗子在午时关上。上午却还有些夜里留下来的凉意。因此,时候选在午时最为宜。”
“而午时过来领节礼的,我们方才去库房的时候你也听那掌事的说了,只有颜惠人,她刚好从藏书阁回去,顺路。”
“故而,我先让你们埋伏在藏书阁到内侍监的路上,待她走过来的时候迎面走去,‘不留神’撞她一下,她掉了帕子,我刚巧‘路过’捡到了,在她领了节礼离开的时候,拿着她的东西追上去,那算账册的小内侍多半会看到,”阿雪笑道,“再不济,我还可以弄出点动静让他看到。”
丹琴不由得啧啧赞道:“高,实在是高。日后谁要是敢跟你玩心眼,指不定被你卖了还要给你数钱。”
阿雪只笑笑:“再等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去把剩下的节礼要过来了。”
内侍监里,进宝耳朵上架着笔,手托着腮打瞌睡。
一只蝇子飞进来,绕着他嗡嗡嗡叫个不停。
进宝挥挥手,蝇子躲了下,又回来绕着他继续转。
进宝怒而起,环视四周,要寻个无用的本子拍死它。蝇子却从窗缝里钻出去,逃了命。
——叩叩。
“小公公,”阿雪在外面敲敲门,“公公,我是早上玉宝林身边的,找您有些事儿,您方便吗?”
进宝被扰了睡意,看着底下铺着的账册又烦,索性道:“那你进来吧。”
抬起头,却蓦然对上阿雪一双眼眶微红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