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微晃。屋内一片寂静。
阿雪正对着文碟登记名册。
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扣扣。
阿雪抬起头,见何典簿身边的盈彩站在门口,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进来吧。”
“明大人安好,”盈彩拂拂身子,“何大人近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让奴婢过来告假。”
恰好这个时候病了?
阿雪忙放下笔,问:“可有请太医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何大人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建议大人安心将养,”盈彩犹豫了一下,“何大人让奴婢问问大人,汇总名册一事能否交由金掌簿来做?何大人担心因为她的病耽误进度。”
阿雪闻言,了然。这是打算弃车保帅了。
她笑笑:“自然可以,让你们大人安心修养就是了。司簿司的事情还有我,让她不要担心。”
“多谢大人体谅。”
盈彩忙笑着退下。
灯影拉的长长的,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这些日子,阿雪一面让几个女官重写名册,一面悄悄让司簿司的宫女核对那些新来的宫人的文碟。
每隔几日又托瑶珍宫的宫人随机找名册上的宫人闲聊。
何典簿大抵是听到了风声,猜到了她的意图,这才急着想要脱身。
细密的雨从云层里落下,天空中偶而闪过几道亮紫的光。
闷热的空气上腾,地上好像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水雾。
“娘娘,”忆梅收了伞走进屋子,“司簿司那边传来消息,说何典簿病了。”
淑妃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微微抬起眼眸,嗤笑一声:“病了?忆梅你说说,她这话,除了金夏那种没脑子的,还有谁会信?”
忆梅低着头,不说话。
淑妃又道:“她大概是看明雪暗地里又有了什么动作,怕连累到自己。”
“不过别说这还没连累到她,就算她真的因为名册的事情给人拉下马了,她也得老老实实给本宫受着。”
屋檐上的雨珠滴滴答答挂下。
忆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出声问道:“那要奴婢去告诉何典簿,让她‘尽快好起来’吗?”
淑妃想了想,抬手:“不用,刚好本宫也受够金夏了,借着这个,让她安生一阵子也好。”
“不过,有句话你去帮本宫带给她。”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的下着。
水晶帘子似的雨珠挂在窗前。
何典簿端着碗,中药苦涩的味道直往她脑袋里钻。
她揉揉太阳穴。
明雪算是糊弄过去了,可淑妃那边……
“大人,淑妃娘娘身边的忆梅姐姐过来了。”
盈彩快步走进屋子。
何典簿闻言,放下药碗。
“让她进来吧。”
油纸伞靠在门外,水渍在地板上蜿蜒。
“何大人安好。”忆梅走进来,笑道。
她的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的文书堆积如山。
空气里也飘着厚重苦涩的药味。
忆梅的视线终于落在何典簿身上。后者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眼皮也无力地耷拉着。
看样子,是真的病了。
“盈彩,快给忆梅上茶。”
忆梅回过神,听何典簿勉强打起精神笑道。
“何大人不必麻烦,”忆梅也笑,“奴婢只是给何大人带句话。娘娘说,这次的事她不追究,但下个月司簿司的考核,何大人可要好好‘表现’才行。”
窗外,雨声喧嚣,冲淡了屋里停留了一瞬的静默。
何典簿又笑:“我知道了,劳烦你回去告诉娘娘,请她放心。下一次的事,我已经有想法了。”
“何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忆梅安慰她,“事情还在下个月呢,大人您先安心养好身体才是。至于娘娘那边,我会和娘娘好好说说的。”
“那真的多谢你了。”
忆梅离去,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何典簿偏过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雨幕,有些出神。
她此刻的处境就好像在这暴雨底下的屋子里。没有伞,出了门,无处可走。
四面八方好像都是路。然而,却都不是为她预备的路。
“大人……”盈彩有些担忧地望着何典簿。
何典簿回过神来,重新端起药碗,叹息一声,笑笑:“有什么办法?一步错,步步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早年间,她给蝇头小利蒙了心,上了淑妃这条贼船。
现在,便是船沉了,她也只能跟着一同葬身水底。
何典簿闭上眼睛,一口气把药灌进喉咙里。
苦涩的感觉从喉咙流下,遍布肺腑。
“盈彩,你过来,”何典簿放下碗,招招手,附在盈彩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又笑着叹息一声,“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她做事了。”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然而,既然已经死了,终究会有僵硬的那一日。
雨渐渐小了些,枝头的叶子轻轻颤着,雨珠从光滑的叶面落在泥土里。
金掌簿敲敲门,直接进了屋:“明大人,这是名册,您看过便盖章吧。”
说着,她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宫女就把怀里抱着的一摞名册放到桌案上。
阿雪抬起头,温和笑笑:“我一会儿仔细看一遍。金掌簿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明大人这是不放心我们做事?”金掌簿却冷笑道,“前几日,我可听说您还让司簿司的宫人照着名册一一去找人呢。”
幸亏司簿司里还有几个拎的清的小宫女,提前过来告诉她,她才来得及安排人手。
否则就给明雪摆了一道了。
阿雪依然笑道:“我只是想着,从前名册出了那样大的疏漏,这次谨慎些才好,”又笑,“金掌簿做事,我自然放心的,毕竟你们都是照着文碟一个个写上去的。金掌簿你不要多想。”
金掌簿却不依不饶:“既然如此,明大人,盖章吧。”
阿雪也不恼,只按着她的话,拿出一枚印章盖在名册上。
“这样,便可以了吧?”
暗红的印章牢牢扣在素白的纸上。
金掌簿盯着它看了又看,终于放下心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