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乐声由急促渐渐变得舒缓,如流水在夜色里流淌。
阿雪知道,这是宫宴快结束时候的乐曲。
必须要赶紧摆脱这醉鬼。
她定睛看他,一身百花云锦袍,头戴金冠,腰间还挂着一块紫玉佩。
就这一身衣裳来看,他大抵是今晚过来的皇室宗亲。
地位不算低。
应该……不能用蛮力制服。
“……动……”
这是在说什么?
阿雪皱眉,仔细一听,才听清他嘴里嘀嘀咕咕:“栏杆……栏杆为什么会动……”
“……”
真是醉到姥姥家了。
乐声渐弱,一声悠长的钟声后,夜色归于寂静。
紧接着,嘈杂的交谈声从风里飘过来。
凌乱的脚步声、余光瞥见的点点灯光,都宣告着宫宴的结束结束了。
夜风浸着湖水里泛上来的凉气,阿雪却记得掌心冒汗。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若是有人看到这醉鬼一直拉着她。
她怕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给我松开吧你。”
阿雪攥紧拳头,一面把手臂朝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一面推着他的额头,使劲儿用力。
“……疼。”对方痛呼一声,倒是松了手。
身形摇晃了几下,却又顺势往阿雪肩膀上一趴。
他的手指握着她的肩膀,像是握着河边的石栏杆。
“嘶。”
阿雪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铁钳子钳住似的生疼。
她又用力推了推这醉鬼,对方却毫无反应,她反倒急出了一额头的汗。
点点灯火仿佛追着人的脚跟儿跑的浪潮,朝她这边涌过来。
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不行。
她的前途绝对不能毁在这个人手上。
事到如今,阿雪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这个纨绔子弟。
她抬起脚,猛地踹过去。
“……呕……”
人没踹开,反倒差点儿吐了她一身。
简直要完。
阿雪用力掰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
她越急,他越不松开。
拉扯之间,眼看着那些大人们离这里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只消拐个弯儿就能看见他们。
水汽慢慢上腾,在广袤无边的夜色里铺开。
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如此无助过。
用尽什么办法头无法挣脱。
五步、四步、三步……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一股怒气瞬间冲上了她的天灵盖,吞噬掉所有理智。
栏杆外面,湖水并不算深,但在夜色里却仿佛一块漆黑的布,似乎可以掩盖一切。
若实在不行,她看了那醉鬼公子一眼,她也只能送他下去醒醒酒了。
忽然,“咚”地一下。
那醉鬼公子闷哼一声,噗通一声倒在一边的地上。
阿雪愣了一下,抬起头,只见一个簪着青绿丝带的女子站在那年轻公子身后,手里举着四大本厚厚的书。
“什么喝醉了发酒疯的家伙,”那女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关切问道,“你没事吧?此地不宜久留,马上有人过来了。”
“可是他……”
“没事儿,”那女子不以为意地笑笑,“会有人给他‘收尸’的。”
偏殿的窗纸上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阿雪倒了两杯茶水,端起其中一杯:“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阿雪以茶代酒,谢过您的相救之恩。”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对方笑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阿雪摇摇头:“若不是您,我今晚怕是难逃一劫,日后的前程也要断送于此。”
按着宫规,私通,免官逐之。
“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看对方发髻里垂下的丝带,应该是这宫里的七品女官。
但服饰又看着并不像司乐司的。
对方却轻轻笑笑:“你日后会知道的,”又问,“若我没认错,你应该是司乐司新上任的明掌乐?”
“大人怎么知道?”
“自然是你们朱司乐跟我说的。不过说起你们朱司乐,我方才好像看见她在找你,就在正殿那边。快去吧,别叫她等急了。”
阿雪听她如此说,便也不再问,忙找朱司乐去了。
月亮渐渐隐入厚密的灰云里,只露出一点模糊的月色。
司乐司内,几盏灯火被风吹得微微晃着。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
宫宴结束后,明雪把事情的经过同朱司乐说了一遍。
又问:“听那位大人的语气,您与她相识,那您可知道她是谁?阿雪想明日备上薄礼去谢她。”
“她是司籍司的杨典籍,算是我的手帕交。上次我还说找机会安排你们见一见呢,没想到今日你们竟自己碰见了,也真是缘分。”
“不过,你要去谢她,人去了、同她说说话就可以,礼物倒是不必,”朱司乐笑道,“她人一向古怪,我怕你带了过去,她回头又给我,让我给你送回来。”
阿雪犹豫:“但空着手去拜访总是不好……”
“你若非要带点什么的话……那就挑两本你觉得有趣的书给她捎过去。”
日升月落。
晨风轻轻一吹,月亮便掉到了山后面。
树梢上,糊着一层淡金色的日光。
阿雪抱着书往杨典籍住的院子里去。
爬山虎密密地爬满了整面墙,碧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颤动。
杨典籍躺在石榴花下的竹躺椅上,捧着一本书,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杯清茶。
一片花瓣落在茶杯里。
“你来了?”
杨典籍似乎丝毫不意外。
“过来坐,”她随手指了指,“旁边有石凳子。”
阿雪踌躇片刻,拿过怀里抱着的书递给杨典籍。
“这个送给您。”
阿雪原本还想备些别的礼物。
但仔细一想,万一送了不合人心意的东西,倒不如不送来得好。
于是找出两本自己从前读过、觉得颇有受益的书,仔细包好了拿了过来。
“谢礼啊,”杨典籍失笑,放下手里的书,接过阿雪的,细细翻看,“这书确实好看,你还做了批注,也是细心。”
二人聊了许久。
杨典籍把阿雪送出门时笑道:“从前她夸你我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你确实是个有些才学的。只可惜我不日便要离宫,不然肯定得把你从她那边要过来。”
“您……要离宫?”
“她还没跟你说啊,我被免职了,”杨典籍笑笑,又补充,“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和昨天的事没关系,你不用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