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司簿十九

窗子里钻进来的风把烛火吹得晃来晃去。

金掌簿低着头,一言不发。

屋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既然如此,”阿雪道,“我便以失职渎职之罪,将你贬出司簿司,你可有异议?”

金掌簿抬起头,瞪圆了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随后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仍低下,面上却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

窗外的叶子簌簌落下,有一片给风卷着,从大门里飘进来。

“朱掌簿,”阿雪抬手,“你去将此事禀报沈尚宫……”

“明大人,不可!”

朱掌簿刚要抬脚出去,门外就传来何典簿的声音:“大人,望您三思啊。”

何典簿三步并两步走到堂前。

面色有些苍白,脸颊也瘦了些。

“何典簿?”阿雪问,“为何不可?”

“明大人,”何典簿道,“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将此事禀报了沈尚宫,沈尚宫会如何?”

不等阿雪回答,她就又道:“若沈尚宫秉公行事,金掌簿被贬、甚至被放出宫去,郡主娘娘那边,大人打算如何交代?若沈尚宫顾忌着郡主,明大人您又当如何?”

但人证物证俱全,便是郡主也不能说什么。

阿雪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不过看何典簿的样子,是非要保下金掌簿了。

可金掌簿于她而言,不是助力,反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保下金掌簿?

“那何典簿你说,我该怎么办?”

“若要我来说,明大人您不如将金掌簿的位子空悬。金掌簿有一个掌簿的名头,但不在参与司簿司任何事情,”何典簿道,“如此一来,大人您既可以不得罪郡主娘娘,也能够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雪心里冷笑。

一个有名无实、又与自己有怨的金掌簿,可是能帮她背不少锅。

阿雪笑笑:“那就依何大人所言。只是,从今往后,金夏不可以以司簿司掌簿的名头做任何事,也不可以再领掌簿的月钱。”

但何典簿大抵也没考虑到,她们两个之间的这些锅,最后可都是要扣到淑妃头上的。

既如此,她也不妨静观其变,慢慢地把证据一点一点地搜集起来。

这样想着,阿雪又拿起名册,再金夏的名字旁标注了“停职留职”的字样,又盖上司簿的印章。

“若有违反,我会即刻向贤妃娘娘奏明此事,将金夏贬出宫去。这样,何大人可还有什么问题?”

“大人英明。”

何典簿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下。

阿雪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再抬起头,何典簿和金掌簿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夜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天空中灰云翻滚,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

金掌簿出了门,三两步追上何典簿:“何大人,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明雪说话?”

何典簿停下脚,转身,不解道:“金掌簿何出此言?”

“你刚才那话,分明句句都是为明雪考虑的,”金掌簿撇撇嘴,“你应该让她重重罚我才好。这样,我就可以跟我姑母说,让她直接把明雪赶出司簿司了。现在这样,罚的轻不轻重不重的,我姑母肯定不会给我出头。”

风越刮越大,厚密的云层里隐隐闪现出几道暗紫色的光。

快下雨了。

然而她出来的急,没有带伞。

而金掌簿身边的宫女见了闪电,早已把油纸伞撑开,遮在她头上。

“何大人,你就不应该过来。”

何典簿心里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这个金掌簿是怎么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的。

明雪如今算得上是贤妃面前的红人,手里又握着金掌簿失职渎职的证据。就算她是郡主的亲生女儿、郡主再疼她,闹到皇上面前也是个没理。

更何况,郡主还只是她的姑母。

会不会帮她出头还是两说。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推着云和雨,一点点移过来。

风里已经带了些哨声。

“何大人,你怎么不说话?”金掌簿道。

“我只是在想,这种小事实在不必劳烦郡主娘娘,”何典簿笑笑,“而且,金掌簿你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何大人你的意思是,再等一段时间明雪就能离开司簿司?”

何典簿只笑笑,并不说话。

金掌簿会意,立刻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何大人。”

说着,转身欲走。

何典簿忽然感到脸上落了几滴冰凉,抬起头。

下雨了。

而宽阔的路上,一把月白的油纸伞遮去了金掌簿头顶的雨。

何典簿忽然出声叫住她:“只是还得麻烦金掌簿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金掌簿偏过头,面露不解。

何典簿笑了笑,走近。凑到金掌簿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又笑:“此事就麻烦金掌簿了。”

金掌簿也立刻笑道:“只要明雪能早点走,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月白色的油纸伞渐渐在漆黑的夜色里隐去。

风吹着何典簿的衣袍,猎猎作响。

雨又落了几滴。

“大人,居然下雨了,”盈彩懊恼,“奴婢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带把伞呢。大人您的病还没好全,要是再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何典簿闻言,回过神来,笑笑:“不要紧,快些回去就好了,反正我住的也不算远。”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走到一半,身后的雨也赶了上来,打湿了二人的衣衫。

回到屋子里,盈彩忙拿了布巾出来,给何典簿擦干头发,懊恼道:“早知道问金掌簿借伞了。”

“金掌簿的伞一向贵重,不会借的。”

盈彩撇撇嘴:“金掌簿那样的人,您为何要帮她?”

“我哪里是帮她,”何典簿笑笑,“我是在帮我自己。”

帮她自己找一把可以挡雨的伞。

不,准确的说,是把别人挡雨的伞借来用一用。

何典簿转过头。

窗外的雨又连成了一片,像一片黑雾笼罩在所有的路上。

树叶被雨打落,飘到窗台上,只要轻轻再颤一下,就要掉到地上,融化在这黑雾里。

她起身,捻起这叶子,放到桌子上。

果然,她还是不甘心。

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哪怕最后一刻,她也要竭尽全力去改变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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