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似的月亮挂在暗蓝的夜空。
宫城里,暖橘色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了。
北风猛烈地吹着,从窗缝里钻进来,带出一丝尖利的怪叫。
阿雪用手捂着耳朵,翻来覆去,久久难眠。
晚上果然不该为了保持清醒,喝那么多茶水。
现在好了。
她平躺着,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
完全睡不着了。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阿雪忽然想到朱司乐说的三个月之后的考核。
刚考完。
又要考。
她索性起身,点上蜡烛,熬夜温书。
考核分为两部分,一半考乐理和琴曲,至于另一半……朱司乐说到时候会让她们和教坊司的一些乐师舞娘一起排演一次宫宴。
宫商角徵羽的调子从书页里跳出来,一个接一个蹦到她脑袋里。
烛泪低落在铜盘里。
烛光映在纸上,阿雪提着笔写下了一堆乐符。
如果是这首曲子……
应该再看下那本比较好。
阿雪把手上的书放下,在书堆里翻找起来。
怎么没有?
她明明记得就放在这儿了啊。
终于,一拍脑袋,阿雪想起来了。
她前些日子把书借给乔若了。
素白的月光从被风吹开的窗子里照进来。
朦胧如薄雾,柔软似白纱。
庭院里漆黑一片,只有模糊的树影落在地上。
这个点儿,乔若估计已经睡了。
阿雪正要熄灯就寝,忽然,窗前闪过一个影子。
透过窗子,阿雪认出是乔若。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还穿得这么齐整。
不过,既然她还没睡的话,那现在就可以把书要回来。
风的呼啸盖过了脚步声。
乔若提着一盏宫灯,放轻脚步,慢慢往前走着。
风从石头的缝隙里穿过,带出的声音像刻意挤的尖锐的嗓音。
她停下步子,站在一处假山对面。
阿雪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大晚上的,她来假山这边做什么?
若是落了东西,明日起一个大早来捡也一样。
这里假山旁边有一堆碎石头,万一给绊了、摔了一跤可不好。
阿雪正要出声喊她,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抢在前面插进来:“乔若,今天晚上跳舞的那个,是你吧。”
“公公在说什么?”乔若笑道,“我是司乐司的女官,不是舞娘。今天晚上我在角落里站着呢。公公别是认错人了吧?”
“认错了谁我都不会认错了你的,”那声音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今天晚上过来找你是有好消息。”
“好消息?”
“皇上瞧着你像已过世的玉美人,打算封你的采女的名头呢。”
话一落音,乔若愣住。
这于她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般。
“……这的确算好,”乔若勉强笑了笑,“只是,公公,今晚上确实不是我跳的舞。”
“你别装傻充愣了……”
那人影往前走了半步。
露出一双细细长长的眸子。
阿雪微微一惊。
他道:“你不是也说,这是好事吗?”
声音和记忆里的重合。
这人是德全公公身边的平顺。
乔若怎么会跟他有来往?
阿雪的手不自觉地扒拉了一下眼前的树枝,踮着脚,想看得更清楚些。
——“咔嚓”。
树枝轻微的断裂声在深夜格外清晰。
“谁?”两人猛然转过头。
“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
平顺抱着拂尘,大流星步子朝阿雪这边走过来。
阿雪见无法再躲,索性大大方方从树后面出来,笑道:“是我,”她朝乔若又笑,“我方才打算找你借根蜡烛,结果发现你不在屋里,原来是给平顺公公叫过来了。”
阿雪又上前几步,笑问:“平顺公公可还记得我了?”
平顺却眯着眼:“方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公公是说乔妹妹像玉美人的事?”阿雪的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袖,面上却仍笑,“这倒不是我故意要听的,只是走得近了,难免飘了几个字到耳朵里。”
说着,又拉着乔若看了看:“若说像,神态好像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硬要说有多相像,却没有多像。”
“只是公公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冷风夹杂着些雪沙子呼呼地吹着。
打在脸上有些疼。
阿雪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平顺身上,对着他沉下来的目光也好不露怯,坦坦荡荡回望过去。
“也罢。”
平顺终于道:“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皇上今晚上对跳‘洛水谣’的那个舞娘有意。我瞧着那舞娘像乔若,便过来问问她,只是她死活不承认。”
“明雪,今天晚上的舞娘,到底是谁?”
阿雪的余光和乔若的视线交汇。
后者咬着嘴唇,露出一点哀求的神色。
“你要知道,欺君可是大罪。”
平顺说着,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句。
乔若垂下眼眸。
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泄了气。
她心中苦笑,欺君之罪,若弄不好是要杀头的……
“晚娘啊。”
轻巧的三个字落在乔若耳中,她一下子愣住了,像一具呆呆的木偶人。
不可置信的喜悦和感激在她脑海里翻涌。
她颤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
“你确定?”
平顺又问了句。
“‘洛水谣’可不好跳,这教坊司里,除了晚娘谁还会跳这舞?晚娘今日虽崴了脚,可带伤也要上场。公公若不信,亲自去问晚娘便好。”
阿雪敢说这话,也是因为晚上宫宴结束之后,孙掌乐把她们和当时所有在场的乐师、舞娘都叫到一边。
“晚上的舞,你们都要记得是晚娘跳的。”
“为什……”
有年纪小的舞娘还没问完,就被旁边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子拽了一下衣裳:“你傻啊,若是杜姑姑知道晚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不只是晚娘,连我们也都要遭殃。”
前面的一个弹琵琶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小声道:“我刚来的时候,还听说有演砸了的女孩子被杜姑姑拉过去给人陪酒呢。”
孙掌乐淡淡看着她们交头接耳,也不阻止。
末了,只拍拍手道:“都记住了吧。今天晚上,是晚娘带伤跳的舞。”
雪沙子从衣领里打进去,融化。
乔若打了个寒战,情绪稍稍平静了些。
“是吗?”平顺轻轻瞥了乔若一眼,“回头要是皇上看着不像,我可没办法。”
乔若道:“那是自然,此事与公公您无关。”
风冷冷地刮着。
一点烛光从窗子里透出来。
阿雪给乔若倒了茶,放在桌子上。
“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