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颇有觉悟的搅局者

想起上一次中大会堂上的过招,程曦学当众打他的脸,他借人文主义的感慨,明是自说自话,实际上也是暗中狠狠地打还了回去,想必程曦学心中也十分愤恨。也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是人家精心筹划的盛会,说到底,他是搅局者才对。

风波再起

虽然夏想在中大礼堂当面反驳程曦学一事已经过去,而且看似夏想大获全胜,并高调地为燕省产业结构调整正名,但范睿恒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枪打出头鸟,他担心夏想因小失大,从此成为某些人记恨的对象,这就得不偿失了。

此时,他正好来宝市参加与最日光公司的合资签订协议,就有心给夏想透露些一手消息。

夏想以为范睿恒是有意抬他一抬,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自己与他同车,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就是要表明他们之间亲近的关系。夏想告别曹永国一行,刚坐到范睿恒的车内,就见范睿恒一脸严肃地说道:“刚接到消息,你和范铮、小时的三篇文章,被压了下来。总编受到了上头的压力,顶不住了,只好暂缓刊发。”

夏想大惊,稿子被扣下不发,估计也是因为上一次演讲事件影响过大,让某人震怒了,所以才会不惜动用政治力量,压下他们三人的稿子。

夏想虽然担忧,但见范睿恒一脸笃定的样子,知道范省长估计有了对策,就问:“范省长,请您指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没有了媒体上的论战其实也是好事,我们的产业结构调整就可以不受影响地进行了。”范睿恒笑了笑,“压下了你们的文章,程曦学的文章也撤了下来。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平衡才好,不说我和叶书记在京城都有自己的人脉,京城不会允许程曦学一人再在报纸上唱独角戏……”

难道说,论战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程曦学的文章又会突然出现,突然抛出新的观点。既然媒体掌握在别人手中,那么主动权也就掌握在别人手里,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处处被动的局面。好在有一点,就是在燕省继续推动产业结构调整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别人轻易拿不走,呵呵。”

夏想也不想没完没了地在媒体上论战,耗费精神不说,还分散精力,也容易让叶石生动摇。

现在好了,停下来也是好事,眼见他的第二波高潮即将到来,成功之后,就可以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了。只要第二批试点城市提上日程,就是一次重大的胜利。

快到燕市的时候,张质宾又接到一个电话,只说了两句就将电话交给了范睿恒。范睿恒接听之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只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沉默了片刻,范睿恒说道:“动作倒是挺快……刚接到叶书记的电话,接到上面的通知,赵泉新要率团来燕省视察。”

赵泉新是京城中的保守派,敏感时期突然要视察燕省,来者不善!

夏想并不担心赵泉新挑三拣四地挑错,他是担心叶石生的耳根软。

果然,范睿恒和他是一样的心思,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说道:“小夏,大问题大政策方面,由叶书记和我出面应付就可以了,我估计此次视察组有可能会提出视察领导小组,我相信你也能从容应对。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他们措辞有些强烈的话,叶书记会不会……”

范睿恒点到为止,没有明说。

夏想也担心叶石生会临阵退缩,毕竟程曦学在国家级媒体上对燕省点名批评,叶石生可以掩耳盗铃地当成是学术界的争论。但如果正面面对赵泉新的批评,叶书记能不能顶住压力还是未知数,范睿恒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他的问题也是在暗示,要让夏想出面在关键时刻从中周旋,别让叶石生后退。

范睿恒身为省长,有许多话不方便说出,就算出于好心,也有可能被叶石生误解。毕竟作为省里的一二把手,权力上有太多重叠的地方,很容易被人误解为是在争权。

夏想连忙点头:“我会及时多向叶书记汇报工作,而且现在产业结构调整到了关键时期,我相信以叶书记的政治智慧也不会轻易让步……”

范睿恒倒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表情不太轻松地说:“但愿如此。”

一时车内沉默。

夏想的目光投向窗外,九月初的季节,北方大地上一派秋收景象。田野里一片繁忙,农民正在收获花生和红薯,大片大片的玉米长势良好,正在度过最后的秋日时光。

夏想的心思有点恍惚,方方面面的压力真是层出不穷,还以为程曦学停止了论战会安静一段时间,没想到,转眼赵泉新又来视察燕省。处处都是利益之争,没有人肯放弃手中的一丝利益。

下了高速,夏想收回了心思。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虽然阻力重重,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相信,由点及面的成功,会最终促成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从而逐步打破各种不合理的垄断,寻找到更为合理的市场规则。

赵泉新的视察比想象中要快。

第三天,赵泉新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来到了燕省,以叶石生、范睿恒为首的燕省所有常委出面迎接。在例行的欢迎仪式过后,赵泉新和燕省一干常委举行了几个小时的闭门会议,随后,赵泉新突然提出要视察燕省产业结构调整领导小组。

按照原先的行程,并没有视察领导小组的安排。不过向来上级视察工作,总有兴趣所致改变行程的事情发生,叶石生只好让麻秋即刻下去准备,不料赵泉新却开口说道:“不过是随便看看,不用特意提前通知了……”

麻秋只好站住,静等叶石生发话。

叶石生也清楚赵泉新突然造访领导小组的意图,尽管赵泉新来了半天了,在闭门会议时,也听取了燕省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执行情况,但他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没有冷脸冷面地提出批评。叶石生知道赵泉新的脾气,一颗心始终悬着,唯恐有什么闪失被他当面指责。赵泉新没有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发表什么看法,难道是要挑一挑领导小组的错?

更让叶石生心中忐忑不安的是,程曦学竟然随同赵泉新来访!

不过叶石生并没有如范睿恒担忧的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动摇。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赵泉新提出什么批评意见,表面上接受就是了,至于是不是照办,他身为省委书记,还是有足够的自主权的。

叶石生让麻秋退下,亲自带路陪同赵泉新前往领导小组。

夏想听说程曦学作为随行人员,也在来访名单之中,心中不禁猜测起程曦学现身的目的来,是来燕省打探虚实,还是特意借赵泉新之威,上门刁难他来了?

背水一战

想起上一次中大会堂上的过招,程曦学当众打他的脸,他借人文主义的感慨,明是自说自话,实际上也是暗中狠狠地打还了回去,想必程曦学心中也十分愤恨。也是,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是人家精心筹划的盛会,说到底,他是搅局者才对。

程曦学抱着亲自来燕省讨债的态度来找他的麻烦,也在情理之中。

夏想吩咐领导小组的全体成员,今天务必打起精神,埋头用心工作,不得有任何懈怠,否则有丝毫差错,一律严查。

夏想难得一脸严肃地发号施令,第一次发威,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没人敢有丝毫怠慢。

夏想本来有单独的办公室,但今天有单城市棉纺厂的改制问题要和彭梦帆商议,就到综合二处和彭梦帆面谈。上次彭梦帆为单城市棉纺厂设计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要和羽绒厂联合,以生产羽绒被和棉纺织品为主,采用前店后厂的方式,首先在单城市打开销路,然后再逐步打开周围地市和全省的市场。

经过一系列的前期运作,彭梦帆找来了资金,同时也说服了羽绒厂同意和棉纺厂联合。所谓联合,不过是羽绒厂吞并棉纺厂而已。本来一切已经谈妥,但在收购棉纺几厂的问题上,产生了纠纷。

单城市棉纺厂一共有六家,棉一到棉三最先破产,已经没有任何合作的价值,棉四到棉六都处于倒闭的边缘。棉四基础好,棉六厂房新,棉五虽然没有任何优势,但厂家和市里关系好,也想托关系让好事落在棉五,于是三家企业争执不下。

彭梦帆基本上排除了棉五,但在棉四和棉六之间,犹豫不决,就请夏想帮他做一个决断。

夏想就帮彭梦帆分析了一下棉四和棉六各自的优势,最后得出了结论,比较倾向于棉四。因为棉六的新厂房并无大用,而棉四不管是技术工人,还是整体设备,都比棉六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从为了羽绒厂不受拖累的角度和投资商的资金回报考虑,棉四是最佳的选择。

彭梦帆表示赞成夏想的决定。

正说话时,听到综合一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到恭敬的问好声传来,夏想和彭梦帆对视一下,然后急忙起身赶往综合一处。

赵泉新个子不高,面相普通,不过双目之中不时流露出的威严显示出浓重的官威。他的身后跟着叶石生、范睿恒等人,再后面,站着一个夏想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程曦学!

赵泉新在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面,办公室不够大,所以不少人站在楼道中。夏想和彭梦帆赶到时,听到里面赵泉新正在发表讲话,于是在外面等候。刚站稳脚步,夏想就看到程曦学的目光投来,还冲他点头一笑。

夏想也不能失了礼貌,就还之一笑,说道:“欢迎程教授来燕省视察,相信经过实地考察和走访,您会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有一个全新的真实的认识。如果方便的话,我愿意做东请程教授吃饭。”

程曦学摆摆手:“感谢夏处长的盛情,不过我有工作在身,恐怕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了,下次再说。再说你去京城,也可以找我,我们虽然在理念上有分歧,但不妨碍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和讨论,你说呢?”

“希望有机会再当面聆听程教授的最新心得。”夏想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肯定会有机会,而且说不定,机会还多得是……”程曦学干笑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里面传来了赵泉新的声音。

“曦学在哪里?”

程曦学冲夏想点头一笑,分开人群进了办公室。他刚进去片刻,就又听到叶石生的声音传来:“夏想和彭梦帆在哪里?”

夏想忙和彭梦帆也分开人群,来到了办公室。

赵泉新站在正中,身边围着叶石生和范睿恒,程曦学站在旁边,一脸笑容地看着夏想。夏想和彭梦帆急忙上前毕恭毕敬地向赵泉新问好。

赵泉新打量了夏想几眼,和蔼地问道:“你就是夏想?单从外表来看,也是一个比较帅气的年轻人。有帅气有朝气的年轻人,如果再有才气,那么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夏想只是恭敬地笑,笑容很谦逊,又不失坦然。

过了一会儿,赵泉新才主动伸出手来,一边和夏想握手,一边问道:“听说你不请自来,在中大会堂和曦学当众辩论,并且取得了胜利?”

夏想不知道赵泉新的问话是责难还是随口一问,眼睛的余光看到程曦学在一旁一脸平静,而赵泉新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微一迟疑,就谨慎地答道:“其实我并没有和程教授辩论,程教授是国内有名望的教授,理论知识高深,我没有太高的理论水平,哪里有资格和程教授当众辩论?不过是程教授在演讲时引用了我的一些事例,正好我也在现场,就上台说了两句。只是说了一些心里话,并不是特意要和程教授辩论,只是抒发一下心中的感慨罢了。”

“有感慨好,我们的干部就是太面具化了,太一个模式了,需要有年轻的干部打破陈规,勇于在百姓面前真情流露。干部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每个人说话都是一个腔调一个口气,在老百姓眼中,张三就是李四,李四就是王五。我们一张嘴,老百姓就知道我们要说什么,是不是很无趣,很没面子?哈哈。”赵泉新握着夏想的手不放,说了这番话之后,又拍了拍夏想的肩膀,说道,“我很欣赏你引用的林则徐的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果我们所有的干部都有这样的决心和行动,我们还有什么事业不能成功?”

叶石生和范睿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奇。怪事,赵泉新好像对夏想还挺欣赏,他的举动大大出乎二人的意料。本以为赵泉新让程曦学随行,必然要是找回平衡,而且赵泉新向来以保守著称,他特意对夏想当众赞赏,是何用意?

夏想被称赞,不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因为他有不祥的预感,赵泉新刚才的话可能不是赞赏他,而是先抬高当成靶子,然后再将他摔下来……

果然,紧接着赵泉新松开夏想的手,语气一转,说道:“作为新时期的年轻一代的干部,不但要有会表演的一面,能够做实事、做正确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一点。石生同志,产业结构调整是大计,是新兴事物,我看领导小组的同志都比较年轻,年轻人有激情有干劲是优点,但理论水平不高,经验欠缺,将产业结构调整的重任交给他们,燕省省委省政府能够放心吗?”

叶石生微一沉吟,说道:“领导小组组长由宋副省长兼任,日常工作由夏想同志主持,自从成立以来,各项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夏想同志虽然年轻,但工作经验丰富,也有一定的理论知识,省委省政府对夏想同志的工作是肯定的。”

叶石生的话相当于给夏想下了定论,而且还是力挺的态度。

赵泉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说:“我一向认为,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如果运作不当,包括用人不当,或是执行的过程中力度不够,有偏差,等等,往往会好心办坏事。既然石生同志认为夏想同志是领导小组成员的合适人选,也有一定的理论知识,正好,曦学是中大的教授,同时也是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就由他当着我们的面和夏想同志讨论一下当前的经济形势,以及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得失,也好让我见识一下夏想同志的理论水平。听说当时在中大会堂,夏想同志就让在场的许多教授和学者信服,我也想亲耳听听夏想同志的口才……石生、睿恒,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没有兴趣也得假装有兴趣,至此叶石生和范睿恒才明白过来,赵泉新今天来了一手欲擒故纵。二人一齐看了程曦学一眼,心想恐怕程曦学是幕后推手,今天就是故意为之。当时在中大的会堂上没有达到目的,现在借来访之机,如果能当着众人的面将夏想问倒,不但报了当初的一箭之仇,也相当于打了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脸。

只要夏想被程曦学问倒,恐怕就是赵泉新借机发作之时。叶石生和范睿恒明白了程曦学的连环计,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夏想一眼。

夏想知道今天想要过关,只有硬上了。他和程曦学之间,确实有些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当时在中大会堂,其实他是投机取巧,没有正面回答程曦学的问题,反而打了一张漂亮的同情牌顺利过关。程曦学是何聪明的人物,自然一想就通,所以才会大不服气,准备寻机找补回来。因为他自信还能找到夏想的漏洞,能将夏想反驳得哑口无言。

既然无路可退,只有迎难而上了,夏想微不可察地冲叶石生和范睿恒点了点头。

叶石生顺着赵泉新的话向下说:“既然您要考一考夏想,我们一起听一听也好。不过夏想毕竟不是经济学专业的人士,肯定有许多不足之处,程教授作为经济学界的领军人物,对于后生晚辈,要多提携鼓励才好。”

叶石生的话很明显是偏袒夏想,不让程曦学借机刁难夏想。

程曦学点头笑道:“叶书记过虑了,夏想虽然不是经济学专业人士,但他胸中有丘壑,在经济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可不是考他,而是在考察了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之后,有一些不解之处,想向他当面请教一下。”

都不好对付,都不肯退让。

赵泉新呵呵一笑:“瞧,曦学这么谦虚,是他的人品,也是夏想的福气。来,石生、睿恒,我们就坐下听听一老一少的对话,说不定今天的事情,以后还可以传为美谈。”

赵泉新好手段,程曦学也是好手笔。叶石生总不能当面驳了赵泉新的面子,就和范睿恒一起,一左一右坐在赵泉新身后。

夏想明白了程曦学的心思,京城决定暂停争论,程曦学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攻击他的渠道。正好赵泉新视察燕省,程曦学就借机随行前来,当着众人的面,好给他一个大大的难堪!

对手逼上门了,夏想自然不能退缩,更不能有丝毫让步。他微笑着看了程曦学一眼,坦然地说道:“请程教授批评指正。”

宋朝度站在后面,目光落在赵泉新身上,又看了看程曦学几眼,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怒气。欺人太甚,他心中愤愤地想,夏想不过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才做出了一点成绩,就被人如此打压,难道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恐怕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就是程曦学。

好个程曦学,还真有不罢休的精神,在京城落败,就想来燕省找回面子,也不知他真是为了追求真理,还是另有所图?就算作为先锋,程曦学表现得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

古玉、方格和王林杰等人也看清了程曦学的意图,不由暗暗为夏想担心,并对程曦学以大欺小的行径深恶痛绝。

彭梦帆原本以为让他进来,是要听他汇报工作,没想到只是对方故意刁难夏想。他敢怒不敢言,站在夏想背后,小声说道:“我们都支持你,夏处长,加油。”

夏想此时和上次程曦学演讲的情况正好类似,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

只不过他也知道打铁还要自身硬,有彭梦帆等人的支持是好事,但上一次他略胜一筹是因为程曦学被动应战。他当时突然出现,打了程曦学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则完全相反,程曦学显然是有备而来。

眼下,夏想只有完全依靠自己才能过关,既没有了严小时的精彩开场,也没有范铮的盛气凌人,自己今天完完全全是背水一战。

程曦学确实是有备而来,他先定了一个基调:“各位领导,我今天也不是想和夏想同志论战,更不是想刁难他,只是我在研究国内的经济形势时,发现燕省的经济形势有许多亮点值得关注,而亮点就落在了产业结构调整上面。夏想同志又是产业结构调整的主导者,我有几点不明白的地方,想当面向夏想同志咨询一下,如果确实有可行之处,我会考虑将其作为经典案例列入我的授课科目之中……”

第一战——短兵相接

程曦学放低了姿态,是故意释放迷雾,让叶石生和范睿恒放松警惕。

叶石生和范睿恒在官场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程曦学放出的烟幕弹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叶石生没有说话,范睿恒却冲夏想微一点头,说道:“小夏,程教授的谦虚是程教授的美德,你是后生晚辈,又不是经济学的专业人士,有不懂的地方不要乱说,要向程教授请教。”

夏想明白范睿恒的暗示,是让他宁可不说,也不要说错,落了程曦学的口实,因为毕竟有赵泉新在场,弄不好就是大事件!

夏想很清楚这是范睿恒对他的爱护,就感激地点了点头。

“上一次在中大会堂,夏想突然出现让我吃惊不小,不过更让我遗憾的是,他还没有解答我心中的疑问就溜之大吉了,因为我还打算请他吃饭来着,呵呵……”程曦学特意选择了一个轻松的开头,试图带动现场的气氛,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人响应他的笑话,他只好尴尬地咳嗽一声,又说,“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到目前为止,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我本人对此也感到十分欣慰。不过我也发现其中有一些小问题,就想请问夏想同志,你对单城市的文化旅游项目赢利前景如何看待?目前国内的旅游市场还不完善,单城市在国内的知名度又不高,贸然投资几亿元兴建一个文化旅游宫,会不会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如果不能赢利,那么文化旅游项目虽然为单城市拉来几亿元的投资,但最终却是一个无人问津的下场,岂不是虎头蛇尾?对于产业结构调整来说,有了投资就算成功,但对于投资商来说,承受了巨大的失败,又是怎么样的心酸?”

夏想听了暗暗发笑,程曦学也学聪明了,居然也像模像样地站在投资商的角度思考问题,并且打出了同情牌。不过他学得还不够好,因为他虽然打的是同情牌,却没有流露出足够的同情心。

“是投资就有风险,任何一个成熟的投资商,都不会轻易投出他的每一分钱,对于文化旅游宫的赢利前景,我想投资商比我也比程教授更有赢利的信心。从政府的角度考虑,说服投资商投资,并且做好政府应做的工作,比如前期准备工作,比如各项优惠政策,再比如安排人力物力为投资商制造各种有利条件,等等,政府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以后如何经营、如何赢利是投资商的事情,政府无权干涉。”夏想先从政府和企业的关系上反驳了程曦学的观点,等于直接批驳了他不必要的担心,紧接着又说,“如果政府过多地干涉企业的经营,就回到了从前政企不分的局面,那就不是产业结构调整和企业改制了,又回到了起点。所以说,程教授,投资商以后是不是赢利,归根结底是投资商的事情,全看投资商如何经营如何向市场要效益,而不是政府应该操心的问题。如果政府都去帮助企业经营,政府就不是政府,而是董事会了。”

“呵呵……”

叶石生带头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话虽这么说,但只有保证投资商的利益,才会有后续的资金投入,才能保证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连续性。我想夏想同志肯定也有长远的打算,而且每运作一个项目,肯定也会考虑到市场前景。文化旅游项目的前景我一直看不太清,找不到赢利点,还请小夏同志为我解答疑惑,也好让我增长见识。”程曦学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也是他看到夏想避重就轻地回答问题,认为夏想肯定是有前手没后手,就想将夏想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之时,看他如何作答。

夏想似乎还真是无法回答了,竟然迟疑着不说话。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夏想,心想千万别被程曦学问住,否则占据了主场优势还被人打败,传了出去,就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好在夏想也没让大家久等,他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又笑了:“其实在筹备文化旅游项目之前,我已经和单城市委市政府有过一系列的接触,当时就已经找到了赢利点。后来在和投资商接触时,也是根据我们分析出来的赢利点,说服了投资商。只不过虽然我们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但也算是经过详细的市场研究才得出来的,来之不易。本来我不想透露出来,不过既然程教授非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地说出来。但要事先声明,程教授如果把它当成一个成功的案例去给学生们授课的话,可要记得我的好,等我去了京城,要请我吃饭才行。”

范睿恒首先呵呵笑了起来:“对,毕竟是小夏的劳动成果,程教授身为知名的经济学家,直接拿走的话,太不厚道了,可要记得给小夏好处。”

范省长一发话,众人都笑了起来。赵泉新虽然两次被叶石生和范睿恒抢了话,心中不快,但眼下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计较太多的话,反而显得他小气,只好隐忍不发。

夏想的话轻松之中又有调侃的味道,实际上还没有说出答案,就已经向程曦学表明他的答案一定正确,是自信十足的表现,正是典型的夏想式的先入为主的风格。程曦学隐隐有些不快,但他身份又高,又是主动相问,不好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来,只好置之一笑:“当然,如果夏想同志的说法确实可行的话,别说请他吃饭了,我还要将他的思路写进我的教材……不过有个前提,要首先说服我才行。”

夏想点头一笑,说道:“其实当初想到文化旅游的项目,第一个重要原因是单城市作为当年赵国的都城,确实有着悠久而灿烂的文化遗产,在国内也找不到同样一个产生了二百多个成语的城市,可以说在国内有着独一无二的优势。当然,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还不足以做出文化旅游的重大决定,最终促使我们下定决心借产业结构调整的东风,推出成语故事,带动文化旅游的是,根据目前国内的形势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随着居民生活条件的提高,老百姓对旅游的热情越来越强烈。而且有迹象表现,国家有关部门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推动相关振兴旅游的政策。”

此话一出,赵泉新顿时动容。

因为赵泉新十分清楚京城中关于振兴旅游的讨论,已经进行了大半年时间,经过无数次激烈的争论之后,才基本上达成了共识,有望于年底或明年年初推出振兴旅游业的相关政策。但目前还处在严格保密的阶段,也就是说,夏想不可能通过熟人渠道知道此项政策即将出台。国家政策的保密措施赵泉新还是心中有数,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会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给夏想。

而且按照时间推算,在文化旅游项目刚上马的时候,京城还没有就振兴旅游政策的出台达成共识,夏想不可能未卜先知。只一个可能,就是夏想确实对国内旅游市场有敏锐的眼光和不凡的前瞻性分析!

果真如此的话,夏想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程曦学对夏想的自信和侃侃而谈不以为然,向赵泉新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却见赵泉新眼中流露出肯定的神色,不由吃了一惊,心想夏想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对国家的政策把握得如此准确?就连他一直也不太看好国内的旅游市场,认为至少还要经过十年的沉淀,国人才有足够的金钱和时间去享受休闲的旅游时光。

随即又想到即使国家出台振兴旅游的相关政策,单城市的文化旅游也未必可行,就继续问道:“文化旅游是一个大而空的概念,恐怕短时间内不好被市场接受。乐观地讲,就算国家出台相关的鼓励政策,消费者不买账也没有用,是不是?夏想同志,你是不是有点盲目乐观了?文化旅游的相关项目,在国内有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

显然,程曦学是想让夏想列举两个成功的例子来说服大家。

实际上夏想没有必要向程曦学汇报工作,但因为有赵泉新坐镇,而程曦学又打的是学术讨论的幌子,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还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小本本,假装要认真记录的样子。姿态之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他语气和善,笑容满面,任谁也不能将他的举动和打压夏想联想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虚心好学有谦虚作风的教授。

也怪程曦学将自己抬得太高了,眼中只有国家大事,动不动就将他的理论研究上升到国民经济的高度,很少将眼光放到地方政府。即使偶尔将目光投到地方上,也多半是关注南方的经济大省,对于燕省的关注,反而很少。如果不是因为燕省要推行产业结构调整,程曦学甚至对燕省这个离京城最近的省份的经济规模和现状,都缺乏足够的了解。

他问出了上面的话,在夏想听来就不得不笑他一笑,对于燕省的了解,程曦学还真的只是连略知一二也算不上。他抓住文化旅游项目的前景不放,却没有系统地研究一下燕省的旅游市场,不是他的疏漏,而是他犯了许多人都会犯的错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刚才赵泉新眼中的惊讶夏想也看在眼里,知道在大的方面他推测对了,眼下只需一个小方面的举例了,就点头说道:“程教授还真是说对了,远的不说,就是燕省也有两个打着文化旅游的旗号获得不小成功的先例。第一个就是清西陵。清西陵不过只有几百年的历史,也没有多少浓厚的文化底蕴,而且只不过是几个满清皇帝的坟墓,说白了,和各地修建的烈士陵园没什么两样。当然,封建社会遗留的坟墓不能和我们的烈士陵园相提并论,但正是这样一个埋葬着最后的封建王朝遗骸的坟地,因为打出了文化的旗号,每年也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观光……我只提清西陵,另一个清东陵就不再多说了,接下来还要说说另一个更成功的例子……”

夏想面对众多高高在上的领导,一点也不怯场,反而条理分明地和当今顶尖的经济学家辩论,不说别的,光是这份魄力就让在场所有人暗暗赞叹。

程曦学听了夏想列举的清西陵和清东陵的例子,心中一惊,不由暗暗懊恼怎么只顾着挑剔夏想的过错,没有真正埋头去研究一下燕省的文化旅游市场,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失误。再细心一想,也是他近来只顾着向上走向上看,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真正地用心去做学问,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夏想列举的第二个例子是避暑山庄:“作为皇家的庭院,避暑山庄现在成了德泽市的市民公园。其实,作为德泽市最负盛名的旅游胜地,避暑山庄说实话和各地兴建的公园没有多大的不同。但因为号称是皇家园林,就身价倍增,门票高达五十元一张,年收入过亿,成为经济落后的德泽市的唯一亮点。”看了看程曦学不太甘心的表情,夏想并没有什么同情心,谁让程曦学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麻烦。找他麻烦也就罢了,所提的问题还有明显的疏忽,不是故意让他借机好好反驳一番吗?

“避暑山庄不过只有三百年的历史,要说文化底蕴,并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地方,不过因为清朝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封建王朝,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发源于中原一带,单城市是燕省历史最悠久也是文化底蕴最深厚的城市。况且单城一地就产生了影响深远的二百多个成语,推广文化旅游不仅有广阔的市场前景,而且还有可以预见的社会效益。如果能够借此唤醒我们的民族自豪感,让我们不再沉醉于所谓的皇家园林的浮华和对封建王朝坟墓的缅怀之中,我想对于振奋民族精神,也是大有裨益。”

“说得好,好一个振奋民族精神。”让众人都想不到的是,夏想话音刚落,最先叫好的居然是赵泉新。

赵泉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夏想同志讲得很好,有些同志抱着一些传统僵化的思想不放,总是爱拍一些辫子戏,表面上嘻嘻哈哈哭哭笑笑挺热闹,实际上潜移默化之中,会给社会带来许多不良的影响。我强调过多次,可惜收效甚微……”

夏想没想到刚才的话说到了赵泉新的心坎上,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不过赵泉新可不会因为和夏想有共同语言,就忘了他的根本目的,他话一出口,又立刻坐下,说道:“你们继续,我继续旁听。”

但因为有了赵泉新的注脚,而且夏想所举的例子也确实翔实,程曦学只好认输:“夏想同志的说法还是可信的,我要感谢你的耐心回答。我还有一个有关单城市的疑问,想请夏想同志解答一下。”

程曦学真够有耐心的,贼心不死,纠缠不休,夏想也是耐心十足,微笑说道:“请讲。”

“单城市棉纺厂破产了三家,还有三家濒临倒闭,也有可以改制的基础,请问夏处长,为什么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没有惠及最应该扶植的棉纺厂?”程曦学旧事重提,显然上一次夏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让他念念不忘。

夏想故意一愣,然后饶有兴趣地反问:“谁说没有对棉纺厂进行改制?程教授的问题,有点奇怪。”

程曦学是真愣住了,惊问:“棉纺厂怎么进行改制了?”

夏想笑道:“其实早就着手开始了,不过因为棉纺厂问题比较多,涉及面复杂,所以前期工作做得长了一些……棉纺厂的改制工作一直是彭处长在负责,程教授有兴趣的话,可以由彭处长具体为你解答。”

第二战——乘胜追击

程曦学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棉纺厂的改制问题,而是想通过他的问题来证明夏想的眼光不行,从而间接起到打击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作用。一听棉纺厂的改制已经开始,吃惊加遗憾之余,哪里有心思再听什么彭处长的解答,但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含糊地说道:“棉纺厂的改制是一步好棋,因为棉纺厂是老旧国企的代表,如果改制成功,就有非同一般的广泛性和代表性……等我有时间再和彭处长探讨一番,眼下还有问题要和夏想同志讨论。”

夏想见程曦学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也好,今天当着诸多重量级人物的面,就提前将最后的决胜局摆在领导小组的办公室里,也算是一次意义深远的胜利。

程曦学继续发问:“单城市的复印机厂、将台酒厂,以及宝市的太阳能中小企业、蓄电池厂,都有非常广阔的前景,我想问问夏想同志,是出于何种考虑没有将以上企业的改制纳入计划之中?产业结构调整是方针大计,主导之人不但要有高瞻远瞩的目光,还要有切实可行的计划,以及让人信服的能力。否则空有一腔激情和热情,有时因为眼光不准能力有限,反而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比如不该改制的企业费尽力气改制,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成功;有改制前景的企业被排斥在外,只能望之兴叹。好的政策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程曦学的暗示不可谓不明显,在场的人都没有经历过中大事件,没见识过程曦学对夏想的冷嘲热讽,现在听了程曦学的话,个个气得不行。不过夏想已经习惯了程曦学的敲打,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赵泉新插话说道:“曦学说得对,好政策只有有能力的人去具体执行,并且真正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去贯彻去实施,才有可能真正做到造福于民。如果交到一个目光短浅或是能力有限的人手中,说不定还会带来不良后果……夏想同志,如果你能通过程教授的考验,我就可以借此判定你是一个合格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执行者。如果通不过的话,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该如何努力去提高自身的理论水平和政治能力?”

赵泉新的话半正式半随意地说出来,让人看不透他的真正意图。但这话的分量很重,相当于给燕省省委省政府施压。意思是,如果夏想接了他的话,叶石生和范睿恒就无路可退了。

只要夏想开口答应下来,叶石生和范睿恒只有顺水推舟接过赵泉新的话。但如果夏想不答应,就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好厉害的杀招,前有程曦学在学术讨论上步步紧逼,后有赵泉新拉着叶石生和范睿恒助阵,今天的决战局,还真是险象环生,危机重重!

当着赵泉新的面说出来的话,绝对没有收回的可能。夏想知道,他不开口还行,一开口,就相当于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事情的最可笑之处还在于,程曦学明明是个政治人物,却打着学术的名义对他进行倾轧,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学术探讨的借口。有些人的水平真是厉害,想要置人于死地,也有足够的光明正大的手段。

夏想现在是退无可退,程曦学为了报上次在中大会堂的一箭之仇,今天是下足了血本。如果今天不能在正面交锋之中彻底打败程曦学,他以后必然还会寻找各种机会来找麻烦,要找回所谓的公道。夏想想到即将播出的将台酒厂的广告,和已经签订了协议的太阳能合资项目,心中升腾起一股决战的火焰。

夏想恭敬地对赵泉新、叶石生、范睿恒一一点头致意:“各位领导,我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经济学的理论,但我的观念是,未必有高深的理论就有实干的能力。否则将全国各大院校的教授按照他们的专业,系统地分配到各地的政府机关和部门之中,难道会让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大步前进几个阶梯?理论高于实践,但理论只有结合实践,才能验证出理论是空中楼阁,还是真正有用。程教授作为国内有名望的经济学家,他的理论知识高深,我自认在理论水平上面和程教授相差太远。但我自信我主导的单城市和宝市的几个改制项目,做到了理论和实践的高度统一,也符合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在此,我愿意接受程教授的任何疑问,也尽可能努力做到翔实的回答,并且接受您和叶书记、范省长的监督。”

赵泉新回头看了看叶石生,一脸不快地说道:“夏想这个小同志,还是挺有个性的嘛。”

叶石生笑道:“小夏同志虽然多多少少有点小缺点,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好同志。”

范睿恒也笑了:“年轻人有个性是好事,其实小夏同志一直比较稳重,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省委省政府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如果说叶石生对夏想的维护比较含蓄,还保留了一份身为上级领导应有的矜持的话,范睿恒的话就是对夏想高调的毫不掩饰的爱护了。

赵泉新也早有耳闻,听到燕省的一二把手都对夏想比较偏爱,他还不大相信,心想一个处级干部,能有一个副省长偏爱就不错了,书记和省长都对他另眼看待,怎么可能?

不想刚刚敲打了夏想一句,就有书记和省长先后表态,原来传闻还确有其事。

这个夏想,还真有一点意思了。

程曦学努力了半天,还没有拿下夏想,赵泉新不由对夏想高看一眼,心想这个年轻人还真不简单,被程曦学问不倒,被书记和省长双重偏爱,看来,也确实有点真本事。

赵泉新意味深长地看了范睿恒一眼,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让程曦学和夏想继续。

夏想郑重地答道:“程教授在不同场合多次说过相同的话,在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质疑的同时,也对我个人的能力表示怀疑,对程教授的态度,我深感遗憾。程教授对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有误解,或是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理解,但对我个人有偏见,就让人很不理解了。俗话对事不对人,程教授身为堂堂的中大教授,又是国内知名的学者,对我一个无名小辈接二连三地进行攻击,个中原因十分让人费解,并且也让人对程教授的名望感到失望!”

夏想没有先回答程曦学的问题,而是当着赵泉新和叶石生、范睿恒的面,直接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直指程曦学的人品和修养。

话一说完,所有人都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想,不约而同地想,夏想一向很少动怒,今天怎么失态了,当着赵泉新的面说出了这么激进的话,他到底怎么了?

夏想当然不是真的失态,而是假装发怒,也是借机发作,要给程曦学一个教训。被程曦学追打了多次,以前一直尊他为当今有名望的学者,不愿意当众打他的脸。但今天被他的手段逼到了绝路上,实在忍无可忍,再不还手,会让他觉得自己脾气太好了。在京城欺负完后,还要来到家门口再欺负一顿,然后还想借赵泉新的权威,压得自己服输,最后还想若无其事地走人?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赵泉新不动声色,叶石生和范睿恒对视一眼,也没有表态。程曦学先是一脸错愕,随后又摇摇头,严肃地说道:“夏想同志误解我了,我确实一直是对事不对人,不过主要是你太能干了,产业结构调整之中的几件大事都有你的身影在内,我只要举例说明,就得拿你说事。如果你觉得我在举例的过程中,有误导的嫌疑,我在此向你郑重道歉。”

程曦学也是厉害,有涵养,有手段,及时放低了姿态,立刻就化解了夏想的攻击。

夏想也没指望一番话就能让程曦学折服,只是想借机敲打他几句,让他知道自己也有发威的时候,夏想就又笑了说:“既然程教授这么说,我相信就是了。刚才程教授提出的几个问题非常好,可见您确实不愧为国内顶尖的经济学家,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果然有过深入研究。我不得不说,程教授您的看法,和我还真是惊人的一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由您亲自主导领导小组的工作,说不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夏想的话就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了。

程曦学不笑,反问:“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我们的看法一致,具体说来听听。”

“单城市的复印机厂在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推广之时,曾经第一时间进入了我的视线。就和程教授所说的一样,确实初看之下大有改制的必要,似乎在引进资金和先进的技术之后,就会焕发生机。不过经过对市场的详细研究和分析,我们领导小组得出了结论,国内的复印机行业,无论是技术还是创新,都竞争不过国外同类品牌。市场经济就是优胜劣汰,并不是每个国家要在每个行业都占据优势,不现实,也不可能。最后通过和光汉复印机厂家的交流之后——对了,此事主要由王林杰和方格同志负责——认清了当前形势,光汉复印机厂决定改变策略,以生产整机转变为生产耗材,并且已经和德国相关企业进行了接触,准备引进最先进的墨粉生产线……”夏想早有准备,滔滔不绝地说出了既定的最佳方案,“还有,程教授最关心也是最在意的国有品牌丧失问题,光汉厂家在和德国厂家初步签订的协议已经注明,要保留控股权和品牌使用权,程教授大可以放心了。另外再补充一句,领导小组指导并主导单城市和宝市的产业结构调整,是针对没有找到方向和资金的企业。也有一些企业自我生存能力很强,早就做好了迎接市场大潮的准备,我们会非常尊重他们的选择,并且给予及时的帮助。并非所有的企业都在我们的主导下进行改制,这一点请程教授一定要牢记!”

程曦学被夏想的话反驳得脸色变化几次,终于感觉到脸上隐隐发烧。

夏想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继续说道:“将台酒厂的改制已经完成,先期一亿的资金已经注入,并且策划好了一系列的宣传方案,只等时机一到,就会全面推向市场,还市场一个耳目一新的将台酒。程教授果然有眼光,刚才第二个项目就提到了将台酒,和我的思路不谋而合,看来,程教授对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政策了解得非常深入。我建议叶书记和范省长可以邀请程教授来燕省,为我们领导小组的成员上课,系统地讲解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可行性和必然性……”

叶石生和范睿恒听了,再看到程曦学被夏想呛得说不出话来的窘态,都会心地笑了,叶石生甚至还点头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向程教授提出邀请,如果程教授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话。”

说完,叶石生也不等程曦学表态,伸手做了个姿势,让夏想继续说下去。

“宝市的蓄电池厂其实现在效益很好,用不着改制,而且生产能力还没有饱和,完全可以适应市场的需要,现在改制就是有点拔苗助长了。当然,效益能够提升自然最好,或许程教授忘了万里汽车厂的合资了。万里汽车厂引进合资之后,产能提升了许多,因为产量提高了,作为汽车的配套产品蓄电池的需求量也增大不少,由此也带动了蓄电池厂的产能。所以程教授看待问题时,如果能多方思索,转变一下思路,或许可以由此及彼,由简单到复杂,看到许多产业之中的相辅相成之处。再研究市场经济时,就能由小到大,由点到面,不但得出的结论更真实,也会减少不少失误。”夏想不忘提点程曦学几句,也确实是程曦学只见森林不见树木,只从大处着眼,却没有从小处入手。也是许多自以为高深的专家常犯的毛病,用一个词总结就是——眼高手低。

“还有一个好消息也可以透露给程教授,因为谈判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基本上就要签订协议了,所以也不算是泄露商业机密。万里汽车厂和京城的现代汽车厂进行了谈判,现代汽车厂决定和万里汽车厂合资在宝市兴建一座配件厂,投资额会在十亿人民币左右。出于整合资源的考虑,万里汽车厂决定收购蓄电池厂作为配件厂的一部分。”反正夏想想要的结果,一是今天一举战胜程曦学,二是推动燕省第二波产业结构调整的高潮。当着赵泉新的面,向叶书记和范省长作一次系统的工作汇报,也省去了以后再分别向二人汇报的麻烦,可谓一举数得。

“所以说产业结构调整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是单独存在,不能只看到一个万里汽车厂的合资,而看不到因为万里汽车厂的产能提高和销量大增,由此带动了多少相关下游产业的产能。程教授如果在研究经济理论时,能够将目光多投向一个产业及其配套的产业链之间的复杂关系上,就会明白有时候挑选优先的改制企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要综合多方面的因素考虑,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政治上的,等等……”

夏想微一停顿,看了程曦学一眼,决定乘胜追击:“往往是,理论研究上看似非常容易,实际实践起来,却是困难重重。理论有时毕竟只是空想,空想落不到实处,所以随便怎么想都可以。但如果程教授真的亲身参与其中,就会深切地体会到做实事做大事的艰难,和理论研究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再有方方面面的阻力,比如有学术界的质疑、别有用心者的攻击,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代价!”

第三战——肺腑之言

程曦学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最后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夏想,你是不是连太阳能企业的前景,也早就有了思路?”

夏想心满意足地笑了,和程曦学过招数次,还以为他是不动声色的高人,现在终于见到了他面红耳赤不甘失败的样子,心想你不是一直想要正面回答吗?好,今天我就全部给你正面回答,任何问题都不逃避,都不避重就轻!

“不错,程教授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真是厉害。现阶段宝市针对十几家太阳能中小企业已经化零为整,并且整合成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太阳能公司,同时,还和美国最大的太阳能公司——最日光公司签订了合资协议……我想想,就在前两天刚刚签约,是最日光的总裁迈克先生亲自飞到宝市签订的协议。我当时还和迈克先生共进了午餐,怎么,程教授没有从外经贸部听到消息?”夏想的语气轻松而诙谐,在场的人都强忍住笑,如果没有赵泉新在场,恐怕众人早就笑个不停了。

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夏想谈笑间将一个国内极有名望的教授说得哑口无言,每一句话都让程教授的脸色加重一分,仿佛一支支利箭,毫不留情地射中了程教授忐忑不安的内心。而刚才还胸有成竹一脸镇静的程大教授,如今虽然不能说是面如死灰,但也算是一脸灰白,手中的小本本也合了起来,仿佛已经站立不稳一样。

方格假装好人,伸手扶了程曦学一把。程曦学正是心力交瘁之时,被人一扶,下意识地想要依靠。不料刚一放松身体,身后扶他的手就突然消失了,他一下收势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王林杰见状忙伸手扶住程曦学,关切地说道:“程教授年纪大了,站得时间长了,脑部有点供血不足,休息一下就好。方格,快给程教授搬一个椅子坐一坐。”

程曦学以为刚才戏弄他的人就是王林杰,不由恼怒地推了王林杰一把,又向前迈了一步,底气十足地说道:“夏想,你既然把一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为什么在中大会堂上避而不谈,是不是故意耍我?”

夏想一脸惊讶地说道:“这就是怪事了,程教授的话我就不理解了,我不是学术界的人,没有必要拿燕省产业结构调整的具体工作去作学术汇报。如果是工作汇报,应该向叶书记和范省长汇报才对,既不用在中大会堂向在座的专家学者汇报,也更不用向程教授汇报,对不对?再说毕竟还涉及商业机密,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我都不能随意透露。程教授是堂堂的中大教授,是有名望的学者,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

程曦学被夏想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气血上涌,差一点又站立不稳。

他苦心经营了一切,先是在中大会堂被夏想的意外出现搅局,事后一想夏想不过是避重就轻地回答了问题,显然也是既无才华又无能力,只是有些小聪明,所以才能勉强过关。他就想借赵泉新视察燕省之际,彻底将夏想打败,一是报在中大会堂上的一箭之仇,二是为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论战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不至于显得他太过无能。

没想到,万万没有想到,夏想当时避重就轻地回答问题,并非是既无能力又没有才华,而是故布迷阵,有意为之,给他设下了一个天大的陷阱。而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夏想无能,还想在众人面前,打夏想一个落花流水,却原来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夏想不但有反击之策,还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前头,暗中布置妥当,只等他一张口提问,就逐条反驳。不但将他辩驳得无言以对,还在话里话外冷嘲热讽,相当于他主动伸脸过去,让夏想当众打得啪啪直响!

想到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想到回去之后无法向背后之人交代,想到他苦心经营无数年才有了一个真正走进核心圈的机会,却被夏想谈笑间毁灭。程曦学只觉得一阵阵气血翻滚,胸口发闷,身子摇晃之下,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坐下之后,他觉得头脑又清醒了一点,但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无所顾忌地喷发出来:“夏想,你欺人太甚!你明明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却在面对我的提问之时,再三地逃避不答,故意让人以为你年轻冲动,没有才能。你年纪轻轻却如此心机深沉,等你爬到了高位之后,绝对不是国家和百姓之福!你肯定是一个只会玩弄权谋的官僚!”

如果说先前程曦学还戴了学者的面具,要文攻不要武斗,还端着专家的架子和教授的面子,现在恼羞成怒之下,故意在赵泉新和叶石生、范睿恒面前说出了毁夏想前途的话,就是撕下了伪装,赤膊上阵,真正地和夏想肉搏了。

所谓的专家学者,在理屈词穷之下,也和平常人没有两样,一样是急赤白脸地乱咬一通。

程曦学的话一出口,赵泉新顿时动容,心想好一个泰斗学者,到底是做学问久了,难道做傻了,还斗不过一个才在官场混了几年的夏想?败就败了,大不了以后再还回来就是,却当众说出了大犯官场忌讳的话。这样一来,丢脸的是程曦学,面上无光的是他,而且接下来他也不能再拉下脸面敲打燕省几句了!

叶石生和范睿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怒意。不过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学者,竟当着众多重量级人物的面,诋毁夏想的前途,太过分了。夏想是燕省的官员,他的前途就是赵泉新也不会轻易表态,你不过是一个游离于学术和政治之间的人物,就敢如此大放厥词,简直是不可理喻!

夏想也被程曦学赤裸裸的攻击激怒了,他一直顾及赵泉新在场,没敢说太过头的话,也看在程曦学毕竟是中大教授和当今著名学者的面上,不想让程曦学大丢脸面。不承想程曦学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口出狂言,夏想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

“程教授,不敢劳您的夸奖,也不敢苟同您的断言。您是国内有名声的教授,一向自封为学术界的泰斗,我对您也一向敬重有加,从来不敢去猜测您的人品和品行。就连您主动在媒体上挑起论战,我也强迫自己去相信您确实完全是基于学术上的争论,是公心,也是本着为国为民的想法,想让产业结构调整政策制定得更完美,执行得更严格。因此,我在报纸上回应您的文章时,也一直怀着恭敬的学习的想法,明着是和您争论,实际上是向您表示敬意!

“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您的文章观点越来越激进,由开始时温和的争论,转变为后来指名道姓的攻击。至此,我就在想或许程教授是为了让观点更真实,论据更充分,所以才提到了燕省,才提到了我的名字。我当时还很惊讶,我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能被程大教授注意到,真是难得的荣幸。平心而论,当时不免还有些沾沾自喜。

“但不幸的是,在我无意中到了中大会堂,不小心听到程大教授的演讲。我才发现,程大教授不仅仅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非常不满,对我本人也是颇有微词,而且还在演讲中数次点名,暗指我的人品和能力有问题。身为后生晚辈,我不愿也不想去猜测程教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我进行诋毁。我既没有得罪程教授,也和您老人家素昧平生,您老人家有放眼天下的目光,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夏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今天,在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原来程教授对我的不满,对我的横加指责,全部来源于我主导之下的领导小组,在推广产业结构调整的过程之中,取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绩。因为按照程大教授的预言,按照您的理论学说,产业结构调整不符合现阶段的国情,是必然要失败的产物。可惜的是,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没有如程教授所愿失败了,反而路子越走越顺,成绩越来越突出,就相当于当众打了程大教授的脸!因为在程大教授的眼中,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只有失败了,才能显示出您的正确性、您的高瞻远瞩,才能符合您的泰斗身份的预言!

“您作为一位名气很大的教授,在对我的指责未能如愿之后,就气急败坏地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还诋毁我的前途。至此,我算是彻底看清了您在专家教授的面具之下的本来面目——自私自利,伪善之极!因为您不是本着客观严肃的立场做学问,也不是站在学术的眼光看待产业结构调整,而是不遗余力地要对产业结构调整政策进行攻击和棒杀。只是在您没有如愿的情况之下,您从京城追到燕省,不顾堂堂教授之尊,对我进行穷追猛打。我夏想何其不幸,和您素不相识,却被您一直想置于死地而后快。请问程教授,以您的名望和身份,对我进行口诛笔伐还不够,还要亲自跑到燕省来当面打压,现在结果不让您满意,您又急赤白脸地给我下了另外一个结论,说我不是国家和百姓之福,我现在就可以郑重其事地告诉您,程大教授……”

说到最后,夏想不免有些激动,他直视程曦学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坝县到燕市的城中村改造小组,再到安县担任了两年的副县长,现在又在燕省产业结构调整领导小组将近一年。我每到一处,不敢说为国为民作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但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掏心掏肺地说一句心里话,我夏想尽我所能为国为民,绝无私心。我可以请程教授到我工作过的地方走一走,问一问,看看有多少人说我夏想是贪官,说我是只说假话不办实事的官僚!如果有,我甘愿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罚!”

最后,夏想感慨万千又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而您,程大教授,您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名声和名望之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有名声的人未必有名望,两者之间的距离是天渊之别!”

最后一句话,相当于狠狠地朝程曦学的脸上打了一记格外响亮的耳光!

程曦学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却站不动。他一脸沮丧,屈辱、悲哀、愤懑、无奈还有羞愧,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却全部堵在胸口,发作不得。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一点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沉默,长达数秒钟的沉默。如果不是有赵泉新在场,早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了。但赵泉新一脸怒气,叶石生和范睿恒也是一脸凝重,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点燃了现场的气氛。大家既觉得解气又替夏想担心,担心赵泉新盛怒之下,不定会拿夏想怎么开刀。

过了一会儿,赵泉新终于站了起来,一脸怒气地说道:“夏想同志虽然说得在理,但身为年轻人,理应对程教授有足够的尊重的态度,你的话说得有点过了,不太好。年轻人不能太傲了,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当知过犹不及。”

还好,包括叶石生和范睿恒在内,都暗中松了一口气,赵泉新还算没有失态,说出的话不轻不重,也在情理之中,还不算太偏袒程曦学。

赵泉新敲打他,夏想只能认了,低头说道:“您批评得是,我确实冲动了,还是太年轻,一激动就难免失态。在此我向程教授郑重道歉,以后希望能有机会和程教授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也希望程教授能公正公平地看待人和事。”

说是道歉,夏想的话里话外还有对程曦学的不服之意,赵泉新“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石生、睿恒,我看下午的会议也没有必要再开了,现在就返程……”

叶石生和范睿恒自然都是一番挽留,并且说了几句客套话。赵泉新也不听,执意要走,叶石生和范睿恒就为赵泉新送行。二人看出来了,赵泉新是故意做做样子给程曦学看,他绝不会和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生气,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但赵泉新一向对产业结构调整持反对态度,对于他的来访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的叶石生和范睿恒,对他的怒气也不十分在意,还不至于十分担心他能拿他们怎样,不过是礼节到了即可。相比之下,今天夏想借反驳程曦学之机汇报出来的产业结构调整的第二波工作,反倒让二人心中大喜。

可以说夏想今天所说的几个企业的成功改制,基本上可以预示燕省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成功!再者,一向在《京城日报》上对燕省产业结构调整指指点点的程曦学,今天当着他们的面被夏想批驳得无言以对,范睿恒还好一些,叶石生则是心怀大慰,一扫自从程曦学发动论战以来的不快,只觉得神清气爽,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就差哈哈哈大笑三声表示内心的喜悦了!尤其是夏想最后一连串的反驳,句句说到了叶石生的心坎上。早就对程曦学深恶痛绝的他,对夏想言语之中的过激之处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为夏想将程曦学说得哑口无言感到欣慰,更为其真性情的流露感到高兴。

叶石生决定,尽快对外宣布燕省产业结构调整获得了预期的成功,同时,第二批试点城市的问题,也要在近期提上日程。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第二批试点城市的部署。

照此下来,两年之内,如果燕省的经济能够整体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他向前迈进一步的希望更大了。想到得意处,叶石生满面春风,对赵泉新拂袖而去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在叶石生眼里,只有程曦学一脸不甘和愤愤不平的表情,以及他落寞而沮丧的背影。

夏想站在人群之中,目送赵泉新和程曦学离去。夏想承认,自己今天有点激动了,对程曦学的恼怒是因为他对自己穷追不舍,对赵泉新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是因为自己对赵泉新没有什么好印象。

高调的成功

送走了赵泉新一行,省委大院表面上一片平静,但有关夏想舌战程大教授的传闻,已经悄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众说纷纭……有人对夏想敢当面和程曦学叫板大加赞赏,也有人对夏想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认为他太出风头,肯定不会给上面留下好印象,也会让叶书记和范省长不喜。

夏想却对传闻没有任何兴趣,既没有胜利之后的得意,也丝毫不担心叶书记会因此对他不满。他此时正坐在叶石生的办公室里,正在深入领会叶书记的指示精神。

叶石生精神焕发,整个谈话过程中,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小夏,今天的辩论,比起在报纸上的论战,精彩十倍。好,非常好,不但辩驳得程曦学无话可说,连赵泉新也没有心思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作出指示,就匆匆返程了。而且你今天也相当于向我和睿恒系统地汇报了工作,我刚才也和睿恒交换了意见,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就是领导小组的成绩是值得肯定的,夏想同志的工作是值得表扬的……”作为省委书记,当面提出表扬是非常难得的肯定,夏想微微有些激动。

“等将台酒厂的广告播出之后,连同宝市的太阳能合资,燕省的媒体都要全面宣传,高调地对外宣布,产业结构调整政策获得了预期的成功。接下就是第二批试点城市的问题,也要提上日程。小夏,不要因为取得了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道路还很漫长,困难还有很多,我们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还有更大的成绩等着我们去争取,还有更大的困难等着我们去克服。我也相信,会有更重要的工作岗位需要你。”

夏想本来坐在沙发上,听了这话,立刻一脸凝重地站了起来:“是,我会牢记叶书记的指示精神。只是两个试点城市的成功,相比整个燕省的十一个地市来说,还不到五分之一,成绩还很小,还需要进一步努力向全省推广。我一定戒骄戒躁,努力完成省委省政府交给的每一项工作。”

叶石生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夏今年才二十七岁?年轻,还是太年轻。提到正处还不到一年吧?时间短了点。这样,到年底或明年的时候,机会合适的话,你到中央党校进修一段时间。哦,忘了你还是邹老的学生,不过最快你也要一年多才能拿到研究生文凭,好,时间上也来得及……”

具体什么来得及,叶石生自然不会说,还是要适当保持领导的说话艺术——点到为止,既给下属一个念想,又能充分体现出上位者的恩威并施。

夏想一回到办公室,发现综合一处和二处的人全部聚在一起。他一进门,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领导小组的人都是第一次见识程曦学含沙射影的讲话,才知道传闻之中夏想在中大会堂大出风头的事情,原来也是危机重重,比外面传说中的风光凶险十倍。今天真正见识了程曦学的老辣和不怀好意,大家才明白,换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面对程曦学的攻击,肯定会落败,别说替领导小组扬名了,不一败涂地和丢人现眼就谢天谢地了。

经此一事,夏想成了叶石生和范睿恒眼中的得力干将,也成了领导小组全体成员心目中的英雄!

夏想半玩笑半认真地让大家都各自回去工作。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定,电话就响了。

范铮来电,第一句话就说:“可惜我不在现场,要不我也要仰天大笑一番。程曦学也有今天?想起他我就生气,一个堂堂的教授,不好好教书育人,偏偏要掺和到政治中来。掺和就掺和好了,还非要和燕省产业结构调整作对,他不知道燕省有三剑客?不知道有我范铮坐镇就容不得他撒野?咳咳,当然一般情况下不用我出马,我的学弟夏想出马就足够应付他了……”

夏想笑骂了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随后电话不断,高老、邹老、高晋周等等,让夏想应接不暇。紧接着又有梅升平、宋朝度、钱锦松和陈风打来电话,在表示祝贺的同时,又说笑几句,一时间,夏想的办公室成了燕省最热的热线。如果有人做一个统计的话,就会吃惊地发现,几乎燕省所有有影响的重量级人物,在短时间内都向夏想的办公室打进了电话!

当然省委和市委之间也有不少电话打进打出,也有另外的热线在传送消息。崔向和马霄都在和付先锋、谭龙通话,商议对策。

几人听到程曦学的消息之后,付先锋震惊,谭龙焦急。不过崔向反而比以前镇静了不少,不再有急躁的样子,而是耐心地听取付先锋的意见。

和马霄的着急不同,付先锋一点也不急着将夏想和连若菡的事情捅破,而是依然以时机不到为由,还说要等一等。付先锋说道:“据可靠消息,连若菡快回国了,等她回来之后,再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机会。现在就让夏想风光风光再说,而且他现在做出的成绩,也有有利的一面。”

马霄不解其意,还是崔向明白了付先锋话中所指,说道:“先锋说得也对,下一步燕市将会进入第二批试点城市,到时就可以获得政策和资金上的双重支持。燕市的经济大步前进,先锋作为副书记,也有一份政绩……”

崔向出于各方面的综合考虑,也知道现在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是大势所趋,就表示支持燕市成为试点城市。

转眼间,到了九月十五日,在央视黄金区段的广告之中,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原先一个洗发水广告被意外撤下,换上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厂的广告——单城市将台酒。不少人是第一次听闻将台酒的名字,但对一部分老酒虫来说,将台酒意外出现在央视,又重新唤起了他们以前久远的回忆,又勾动了肚子里的酒虫,忙不迭跑出门去,买了两瓶全新包装的将台酒尝尝鲜。

与此同时,本来论战已经差不多硝烟散尽的《燕省日报》,一夜之间又有三剑客的文章发表。三人的文章详细地论述了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好处,以及自从推行以来为单城市和宝市带来的巨大变化。同时列举了文化旅游项目和将台酒厂成功改制的事例,翔实而着重地宣传了文化旅游项目和将台酒厂的现状以及未来……

夏想的文章以介绍成绩为主,含蓄地说到了前一段时间的论战,在文章结尾处说了一段话,相当于为此次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论战盖棺定论:“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对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进行质疑,以及对领导小组能力产生怀疑,如果本着学术上的探讨精神,还有让人尊敬的一面。如果是因为个人私利而置广大百姓的呼声于不顾,置公平竞争的市场规律于不顾,只知一味地反对和攻击,不但有悖真正的学术精神,也有损专家学者的公正形象,不利于保持学术独立和学术公正的精神。现在不争的事实说明了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是符合历史规律,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的……”

严小时的说法相比之下更低调一些:“单城市和宝市的成功说明了一个真理,事实胜于雄辩,任何没有根据的猜测和没有依据的结论都是站不住脚的,都是纸上谈兵。专家学者要多到百姓之中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百姓的所思所想,才能更好地做好学问,做到学以致用……”

如果说严小时的打脸还比较温柔的话,范铮的话就是直截了当地打脸了:“某些专家愧对学者的称号,对产业结构调整取得的成绩视而不见,故意搬弄是非,对有利于广大百姓的政策说三道四,不但处处挑错,还千方百计地进行棒杀。我倒想当面问问这些专家,在你们少数人的利益和老百姓多数人的利益之间,省委省政府选择百姓的利益,有错吗?产业结构调整触及了你们和你们身后的利益集团的利益,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将产业结构调整的政策扼杀,你们扪心自问,身为学者,是不是急功近利了?是不是愧对专家的称号……”

三人的文章同时出击,再一次在燕省引起轰动,又一次产生了洛阳纸贵的效果。不但将一帮专家学者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且因为夏想的刻意引导,单城市的文化旅游项目和将台酒厂同时进入了老百姓的视线,借三剑客联合出手的东风,让将台酒厂和文化旅游在燕省一举成名!

尤其是当天晚上,燕省电视台又播出了单城市政府的宣传片,借文化旅游项目和将台酒厂的捆绑宣传,再一次加深了人们对文化旅游项目和将台酒的印象。

紧接着第二天,《京城日报》就发表了高老和高晋周的文章,就燕省的产业结构调整政策获得的预期成功,做出了详细的分析,并且得出了结论:燕省作为内陆省份,虽然没有沿海省份的便利条件,但一样获得了预期的成功。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只要政策到位,只要政府的决心够大,只要选对了执行者,只要执行的人一心为公,踏实做事,和燕省一样的所有内陆省份,都有成功的可能。

同一天,邹儒也在《青年报》发表文章,和高老和高晋周的文章相互呼应。本来有人发话不允许再发表论战的文章,但高老出面之后,文章还是如期发出!

第二天,燕省举行新闻发布会,就产业结构调整取得的第二阶段的成绩,对外高调宣称获得了预期的成功。

第三天,单城市和宝市同时在当地举行新闻发布会,也是高调宣布作为燕省的第一批试点城市,在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指引之下,单城市和宝市的经济结构出现了良性的调整,同时在招商引资和国企改制方面,做出了巨大的成绩。

在单城市的新闻发布会上,市长王肖敏重点介绍了文化旅游项目的成功,以及将台酒厂重新改制之后获得了大量订单,短短时间内知名度大涨,有望成为单城市的知名品牌,而且单城市有信心也有能力打造出属于单城市自己的知名白酒企业。

单城市的新闻发布会不但邀请了不少燕省的媒体,连京城的一些媒体也出动了,盛况空前。

同样,宝市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市长任庆之重点介绍了因为产业结构调整政策带来的利好消息。因为领导小组的有力指导,宝市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引进了柯达十五亿美元和最日光公司五亿美元,共计二十多亿美元的外资。柯达的投资有附加的技术投资,明年将在宝市兴建数码相机生产线。最日光公司投资的太阳能产品,不但技术先进,而且还是清洁能源,是未来能源的发展趋势。宝市在保护环境以及充分利用清洁能源方面,已经走到了全国的前列。

同时,任庆之还向外界郑重宣布,宝市在保护国有品牌方面绝不含糊,不管是柯达的投资还是最日光公司的投资,都是在最大限度地保护国有品牌不被吞并的前提下签订的协议!

打脸,赤裸裸地打某些人的脸!

媒体闪光灯和提问不断,任庆之坐享其成,收获颇丰。他一生没有太多的政绩,但最善于讲空话套话,就对媒体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番暗藏机锋的讲话,针对某些人对燕省产业结构的指责和别有用心的关心,给予了无情的批判和冷嘲热讽……

其后,又不忘重点宣传一下万里汽车厂以及酱菜厂。总之,不管是单城市的新闻发布会,还是宝市的新闻批判会,都是成功的会议,奠定了燕省第一批两个试点城市大获成功的基调。

燕省高调宣布产业结构调整获得预期成功之后,随着京城和燕省媒体的全方位的宣传,程曦学一派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回应,就连燕省的反对派的专家教授们也偃旗息鼓,不再应战。也是,燕省的成绩有目共睹,事实胜于雄辩,说得再天花乱坠,人家的成绩摆在眼前,还能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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