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的是,反倒是一些宗教家在那里谈无我,即使他们谈的都是很个人化的观点。
我以为,交流、谈论与思考的意思里,就包含着主体、客体与分辨,这是一种人类发明的议论事物的精致而有效的方式。在一个细菌那里,这个世界更可能是无我的,对于植物,也可能是,对于一块石头,可能性就更多了,一块石头有何本质?那本质当然是人类为了认识它而强调的某种特点,这是不言自明的,生命演化到人类这样复杂的系统,依靠的就是“假名安立”。
说到回归简朴,甚至回到“太一”,或是回到“太一”再往前的某种无本体的神秘往昔,就像是有人非要去北极之北逛一逛一样,是无甚意义的,或者是,这是某些精神发展比较剑走偏锋的人的奇特的精神要求。当然,这要求我能理解,人们喜欢精神上的止息,一如喜欢精神上的活跃,都是个人趣味而已,我相信,此中并无真理可寻。
无主体的佛教
在我眼里,一句话,最好是由某一个人说出的,这样易于分辨与理解,无主体的哲学是非人的哲学,很难叫我相信,“刚才上帝启示我想到”这句话在我看来太不确切了,到底是上帝想到的还是你想到的?更何况,一句话的真正来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绝不是可以随便说清的,即是这样,何不直接说“我想到”?这与我讨厌佛经在每一段话前加上“如是我闻”是一个道理——直接在前面总的加一句“这本书讲的都是佛陀言行录”就够了,不必强调——古印度人的特点就是啰嗦。
我相信,除非为了达到一种特殊效果,一般来讲,“每一句完整的话都潜藏着一个主语”,这是属于人类原始思维的基本特点。乔姆斯基对此有很艰深的研究,他是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讲述的,世界的各地语言虽然很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大致相似的结构,乔姆斯基在《句法结构》中,试图说明人类如何获得如此之多的知识,他发现句法制约词语和声音的排列,使之形成句子的原则,句法是直觉的,它固定不变的规则深入了人类意识。
我们的意识习惯于使用主谓句式,虽然主语严格地分析起来有点模糊不清,可是,它总比真正的模糊不清叫我觉得舒服一点。我们说到运动,必定在说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正如我们说到牛顿三定律,我更愿意把它看作牛顿的发现或观点,而不想把它看作一种无主体的天启,或是什么一定历史时期人类思想的总结,从后面一种层面谈问题很容易流于空泛。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更神圣”、“更偶像”、“更真实”,“更可信”这便是宗教书里时时刻刻提醒人们注意的,其实它提醒人们的只是“更权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