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灵州府台林县人,我娘嫁到府城去后,和我爹一起在灵州府城经营了一家油漆铺子,一开始,铺子没什么生意,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意也就慢慢好起来,我们家日子就好过了。”
“嗯,油漆赚钱。”黑夜里江颂安嗯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何元瑶有股说不出的气质,原来她家境不错,从小也定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日子是好过了,可人想要的就多了,我娘一连生了四胎都是女儿,我奶就急了,又觉得这条件好了,就给我爹纳了妾。”
元瑶语气幽幽,像是回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小琪才三岁吧,我娘在元家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我们,还要照看铺子,身体一下就垮了,或许更多的也可能是因为心病,总之我娘每天都不高兴,但是在别人看来传宗接代是大事,我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妾室进门。”
“后来那妾室倒真的生了个儿子,我奶一高兴,就要我爹把那个妾室抬成平妻,我娘自那之后彻底卧床不起,没一年的功夫就撒手人寰……”
帐内一片寂静,江颂安沉声问:“那年你多大?”
“十三。”
江颂安便不说话了,元瑶继续道:“不过老天开眼,我娘走之后没半年,油漆铺子的生意就每况愈下,后来官府还查出我爹这几年在外面染指了一些来财不正的路子,反正就是出了些事,元家就倒了。”
江颂安:“你爹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我爹,是那个女人,还有我奶。”
“你奶?”江颂安冷笑:“老了还这么恶毒?”
元瑶苦笑:“我爹那事惹得有点大,具体我也不懂,只知道坐牢了,全家都被抄了,加上那年开始打仗,好多人都在往外跑,我奶在只能养活一个的情况下放弃我们,留了那个小男娃。”
江颂安再次沉默。
元瑶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但是这其中的心酸苦楚,江颂安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再后来……就是我前头跟你说的我舅舅的事。”元瑶苦笑。
屋内又沉寂片刻。
黑暗里,江颂安忽然翻了个身,将身边人揽入怀中,他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轻拍着元瑶的后背。而一直努力压制着情绪的元瑶在这一刻,总算是将心底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而江颂安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哭。
哭够了,他才语气温柔地哄道:“睡吧,从前这些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在。”
次日一早,江颂安一大早就把早饭准备好了,巷子口的阳春面,买回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三姐妹也已经开吃,元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江颂安却是淡淡一笑:“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饭。”说完,就给元瑶递了筷子。
元瑶没什么心情,但心里到底是踏实了很多,挑起面条小口小口地吃着,只是还没吃几口呢,门外就再次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四姐妹如惊弓之鸟,元瑶立马就要放筷子,江颂安却淡定地看向三姐妹:“去厨房吃,慢慢吃,别出来。”
元霜立马点头,带着妹妹们就去厨房了。
而江颂安则起身擦了擦嘴,又捏了捏元瑶的脸蛋,还是那句话:“别怕。”
然后走过去开了门。
没让元瑶躲,也没让她藏,门外,潘氏那张恶毒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看见元瑶,潘氏显然一愣,随后整个表情都扭曲了:“好啊!你个小贱蹄子,你果然在这儿!”
潘氏说着就要往进冲,但是她忽略了开门的人是江颂安,江颂安微微侧身,就像一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
“你想干啥?”
江颂安的气场足,站在面前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也让人小腿发软,何况他的语气还不甚友好,带着一丝痞气。
而与此同时,豆婶和红梅嫂闻声也来了。
潘氏这会儿急着进去找元瑶算账,指着江颂安的鼻子便骂:“我就说!你昨天还在装,你果然是她男人吧!好你个小贱人,自己跑到这来过逍遥日子,倒是给我们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元瑶此时脸色发白,倒也没躲,走上前来:“麻烦请问一句,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当初想把我嫁给那屠户的人不是你吗?”
“你个小妮子!你果然听见了,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几个月,我好心好意给你联系一桩婚事,你倒好,第二天带着银子就跑,真是个白眼狼!”
“那婚事是什么好婚事吗,我为啥不能走?难不成是舅母你先收了人家的银子,最后我走了还不上,所以今日如此气急败坏?还有,我是走了,可我带的是我娘的钱,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元瑶毫不客气地回怼,倒是让潘氏一愣。
她怎么知道的?
那天她也没说这事啊,但眼看潘氏这反应,看来是让人说中了。
元瑶冷笑:“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杜远此时也在,站在潘氏身后,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外甥女十分惊讶,潘氏脑子转得快,立马道:“做什么?当然是还钱!你当初带着你三个妹妹,四张嘴在我家白吃白喝三四个月,口粮钱你休想赖账!”
元瑶淡淡道:“没钱。”
潘氏:“!!!”
“没钱就让你男人还!”潘氏自打进了这院门,眼神就没停下来过,一边骂也在一边□□,就想看看这元瑶现在过得到底是个啥日子,不过这院子里是空荡荡的啥也看不出,但是潘氏却是半点儿都不信的,昨天就差点儿被骗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江颂安才开了口,他冷笑一声:“要钱要到老子头上,你们还真有本事。”
杜远是个怂的,初见江颂安的时候就有些怕,潘氏自然也发怵,但仗着自己是个女人就冲到最前面,只见她双手叉腰愤愤道:“为啥不能问你要钱?!你是她男人,我是她舅母!说起来,你们这婚事当初到底谁做的媒?都还没给我们家彩礼钱!对,口粮钱和彩礼钱一并给了,不给我就在你家住下!”
豆婶此时乐了:“彩礼?你这个人糊涂了吧,彩礼和你这个当舅母的啥关系啊?”
“咋没关系!她娘一口气生了四个赔钱货!被元家人赶了出来,要不是我当初好心好意收留她们,你以为她们还能活到今天?!对了,那三个小的呢?!今天来的正好,那三个小东西以后也要嫁人的,彩礼钱也一并给了,往后我就不问你要,否则我绝不会罢休!”
这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听听!
这古往今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荒谬的事,元荔才九岁,竟然都打上人家聘礼的主意了?!
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元瑶此刻脸色发白,内心却是无比的冷静,她冷笑:“你还真是一手好算盘,这是想把当初没赚到全部捞回来?”
潘氏:“随你怎么说!反正不给钱我是不走,你有本事有心眼,但是元荔和元琪的籍书可还在我这儿,你掂量掂量!”
籍书就是籍贯,这事也的确是元瑶的心病,当初潘氏也真留了一手,想把她们四姐妹的籍书全都扣下,元瑶走之前找到了自己和元霜的,三妹和小妹的却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年后去找一趟里正,看看这事怎么办。
江颂安此时显然已经失了耐心:“说完了?”
潘氏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有些懵。
“说完了就滚。”
潘氏:“……”
江颂安一直挡在潘氏和元瑶中间:“你说这么多屁话给谁听呢,没钱,在这儿打主意,你找错人了。”
说完,立马就要关门赶人,潘氏眼疾手快,拉着杜远就挡在了江家大门口:“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江颂安挑眉。
潘氏大吼:“我跟你实话说了吧,这次我来,除非给钱,否则我绝不走!你们要是不认,我就在你们家门口住下!反正一路上逃难的苦都吃了,也不在乎!但是我非要闹得你们家鸡犬不宁,吃喝拉撒都在你家门口,你看着办!!”
江颂安忽地笑了两声。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江颂安还从来没被人讹过,你想住门口随你的便,但是睡着的时候可惊醒点!”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脚,一脚便踢到了杜远的小腿上,半点儿没收力气,就和昨天那个咕噜了好远的盆一样,杜远闷哼一声,整个人朝外扑去,与此同时,“嘭”地一声,江颂安关紧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