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事了而去(四更)

高令时站在不远处,听到房大庭、刘同归的议论,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走了过去,对房大庭道:“房指挥同知,若是需要人去金陵与陛下解释,下官愿意前往。”

房大庭惊喜不已,就差抱着高令时喊一声亲兄弟了。

这可是救命恩人啊。

房大庭已经盘算起来了,高令时的老婆长什么样子,儿子多大了,父母还在不在,后面能不能养得起。万一这家伙回不来,死在了金陵,那很可能是替自己挨的刀子啊……

刘同归羡慕之余,也动起了心思。

青州左卫有主动请缨,毛遂自荐的,青州右卫的那群人没啥觉悟,自己可以给他们一点觉悟嘛。

觉悟这东西,可以先知先觉,也可以后知后觉……

顾正臣不知道房大庭、刘同归等人的心思,在处理好灶户补偿、固定好盐场官吏罪证之后,将没有散去的灶户聚拢过来,言道:“人不吃盐,三天就软,马不吃盐,行路不疾!天下的百姓能吃得了盐,马有力气,人有劲头,说仰仗你们这些灶户一点都不为过!”

“之前朝廷不知灶户艰辛至此,更不知盐场内盘削如此严重,以至于让你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此番罪魁郭临川已然被烧成了灰烬,一干害民官吏也已被擒,事情看似已然了结,但我需要告诉你们的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孙甸、黄大竹等一干灶户看着顾正臣,认真地听着。

顾正臣抬手,喊道:“我回朝之后,会请旨整顿盐务,务求不再让任何一个灶户遭受酷吏之私刑,不让你们辛辛苦苦制出的余盐被贪墨而去!”

“好啊!”

孙甸等灶户忍不住喝彩。

灶户不怕辛苦,当农民也不容易,只是农民怕徭役,怕苛捐杂税,灶户怕的是余盐被拿走,草场被占据。

辛苦没什么,只要辛苦有所得,日子过得去。

顾正臣止住众灶户的声音,肃然道:“这番话说着容易,做起来难,牵涉甚多,需要一些时间。但我相信经过这次整顿之后,高家港盐场将在可预见的时间里,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们。若是你们遭遇了不白之冤,县衙、府衙都不能还你们公道,那我给你们指一条路!”

抬手向东。

顾正臣喊道:“登州府文登桑沟湾养殖了大量海带,待明年四五月份,商队会出现在大海之上,收购海带。若你们有冤情无处申诉,那就写一封信,让商队将信交给定远侯府,交给我顾正臣!我来为你们上达天听,让陛下还你们一个公道!”

黄大竹、孙甸等灶户感动不已。

顾正臣说出这番话,就等同于给了所有人一个依托,真到了难以活命的时候,便可以去找他。

盐场的书吏刘有信被顾正臣挑了出来,暂代盐场一应事务。

实在是没其他人可用了,能办事的,基本上都卷入到了私盐买卖之中,刘有信之所以能置身事外,完全是因为他为人木讷,太过老实,说不收钱,就不收钱,大灶户今天给他送来钱,他转身就送人家门口去,还大声喊……

这属于一个不会办事的人,在盐场里格格不入。

郭临川没有将刘有信赶走,看重的也是这一点,所以每次盐运使司、监察御史来的时候,刘有信便会当牌面,给人一种我们都是老实人,绝不会贪污的直观判断。

是个边缘人,能应付检查,就这样,刘有信一直留在了盐课司之中。

现在,刘有信暂代了盐场一应事宜,至于具体谁来当提举,还需要朝廷来安排人。

离开时,灶户夹道相送,不少人垂泪痛哭。

顾正臣招手告别,在经过黄大竹时,握着黄大竹枯老的手,笑道:“黄老人,要一直熬下去,熬到我还乡时,到时候说不得还会来这里看看你。”

黄大竹老脸堆满皱纹:“活到这个年纪儿子都嫌了,总不能活到孙子也嫌的时候吧?熬到顾青天来,我这一口气就已经顺了,过两年好日子,可就要去找老伴了,她等了好多年了。”

“爹——”

黄大鞋着急起来。

顾正臣拍了拍黄大竹的手,向一旁拉去:“两年可不行,来,黄老啊,我来告诉一件事。”

黄大竹听着顾正臣说的耳语,震惊地看着顾正臣:“当,当真?”

顾正臣淡然一笑:“当不当真,熬个五年十年,不就知道了?”

黄大竹注视着顾正臣,动了动拐杖:“那小老儿再熬个五年,熬到丰收年。”

顾正臣微微点头:“这些事可不准对外人讲。”

黄大竹笑了。

不管是不是让自己活下去的善意的谎言,还是确有其事,自己需要多熬几年,看看三五年之后,灶户的日子会不会也稍微好过一些……

顾正臣走出盐场,回头看,几千灶户相送,依依不舍。

抬手,抱拳。

大明的百姓,保重!

孙安骑在孙甸的脖子上,挥舞着小拳头,以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定远侯”……

顾正臣转身离开,对身旁的严桑桑、林白帆等人道:“去河伯所。”

河伯所的官吏一看被大军围了,吓得惊慌失措。

敢封人灶台,还敢欺压渔户,鲍鱼买卖也有他们一份,一并抓了去。

房大庭、刘同归算是看出来了,顾正臣已经烧了提举郭临川,这事已经很大了,已经不怕再多点事,索性破罐子破摔,蟒到底了。

刘同归看着疲惫的顾正臣,提议道:“定远侯本就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今日又忙碌到午时,要不找一辆马车,送定远侯回乐安?”

顾正臣摆了摆手:“还没那么娇贵,直接回去吧。”

刘同归叹了口气,只好答应。

顾正臣看向神情忧虑的严桑桑,笑道:“想什么呢,出了盐场之后不见一笑。”

严桑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轻声道:“夫君,高家港盐场出了一个郭临川,那其他盐场呢,两淮、两浙的盐场更大,那里会不会也有郭临川这种人。夫君纾困了这里的灶户,那其他地方的灶户该怎么活命,请旨让朝廷整顿盐务,终归是自查自纠吧?”

顾正臣面色凝重。

自查自纠,等同于查了个寂寞,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插刀子,至于那些监察御史,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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