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张白圭把玩着诗句,一脸兴奋地拽着叶轩离开了茶馆。
现在是辰时,根据惯例,京官赴任,午时阳气最盛出发。
这样,不会带走宵小阴暗邪物,也象征着王命之师,光明正大。
而临别的上午,就是各方饯行之时。
此刻,东林书院里,人声鼎沸。
书院依山而建,学堂、藏书阁、演兵场一应俱全。
读书不代表只读书,圣人云六艺,后世子弟自然都要学习的。只不过读书人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为了踏入武道。
虽然他们大多数也都踏不进去。
最靠南边的一座小山上,树着一间凉亭,山下,蜿蜒溪水流过,一众学习曲水流觞,慨然高歌。
“这次,我书院总算是有人出仕,而且一出山就是一方牧守!未来,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书院学子前往九州各地任职的!”
“是啊!得知杨先生要出仕,我们可都是高兴地好久睡不着!”
“我看你是,整夜想着怎么写这首送别诗吧!”
写诗送行,向来是文人惯例。只是,大陆经道隆盛,骈文兴盛,唯独诗词,一直不显。自古时《诗经》、《离骚》之后,后世在就没什么出名的诗作了。
“这次的第一,怕还是岳师兄的。”
“是啊,岳师兄当年秋闱第一,春闱竟然连三甲都没进去!自此寄情书本,再不管官场事。”
“其实岳师兄心里还是想高中的,想和杨先生那样出任仕途。这一次,恐怕也刺激了他。”
几人盘腿坐在草地上,互相讨论着这次的送别。
日近中天,三个中年人有说有笑登临高台。
“见过张师、李师、杨师。”
一众学子纷纷行礼。
三个中年儒生微微颔首,信步走入凉亭。
“想不到,我们几个,竟然是你,第一个得到官职。”张淳略带羡慕地看着他,给三人各自斟了杯酒。
“是啊,院长都没混到,竟然让你拔了头筹!”李宏甫也不无羡慕地说道。
“呵!你两读书都读到狗肚子去啦!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们都想当小人?”
“我呸!”两个大儒纷纷大怒,指着杨庭光的鼻子骂道:“要是这次换我上,看你嫉不嫉妒!”
下方,一群学子毫不在意,反而颇有兴致地看戏。
反正这样类似的骂战,在书院里每隔几天都会发生。
只不过,普通学生的骂战没有大儒的好看。
“好了好了,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你们也不嫌丢人?”
书院院长王云,不知何时走上了高台。
“院长!”
三个大儒点头行礼。
“沐和,把礼物收一收,准备滚蛋吧!禹州来消息了,南边也不安生了!此次你去,肩上的担子很大啊!”
王云长叹一声:“祸乱四起啊!”
三个大儒尽皆默然感慨。
张白圭站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台上四人。
进了书院之后,他便直奔院长的院子而去。方才,就是跟着王云一起来的。
席见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最终,仍是王云带头,打破沉默。
“这块玉珏,老夫随身佩戴多年,饱受文气孕养!如今文道即将兴盛,此物想必将来必有大用!你带在身边,驱邪养神,也算不错。”
说着,王云解下腰间的一块紫玉,递给杨廷光。
“多谢院长!”杨廷光恭敬接过。
“这是老夫昨日连夜抄的《兵解》,有了这书,你要是真被人追杀了,也能保命!”
杨廷光不爽地瞪了眼张淳,回嘴道:“你个老小子,你才会被人追杀!放一百个心吧,要是真被武夫近了身,你这《兵解》也救不了我!”
“你呢?李卓吾,你个抠货,准备送我点啥?”杨廷光好奇地看向李宏甫。
“呸!到底谁抠!上次说好谁输谁请客!你到现在也没请!”
“上次那明明不分胜负!”
“好了!赶快吧!”王云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三个“大活宝”,当着这么多学子的面,一点老师的样子也没有。
“行吧!喏,我写的诗。”
李宏甫递上诗卷。
杨廷光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接过来,轻轻打开。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杨廷光的眼里有着愁思:“沐和啊,虽然你抠门,但是诗确实写的好啊。这群学生,怕是没有人写得比你好了!”
李宏甫轻哼一声,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再怎么我也是书院里唯一能够教诗词的先生!还能没两把刷子?”
“让学生们把准备的诗之类的,也都念一念吧。”王云抚了把胡子,笑呵呵的说道:“先把卓吾的诗念一遍,让他们自己想想自己写的还要不要念出来。”
杨廷光笑着点头,转身面相一众学子,朗声把诗句念了出来。
“这是你们李老师送给我的临别诗句。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都准备了离别诗,若是觉得自己写得不错,能有这般水平甚至更好的,可以念一念。其余的,你们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此话说出,下方许多人都露出失望之色。
“李老师的诗,确实算得上极好了!”
一群学子想了想自己绞尽脑汁才凑出来的几句话,一对比,未免有些寒酸,于是,也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站出来。
“岳师兄呢?”
一众师兄弟纷纷看向那个穿着不羁,半文半道打扮的年轻人。
岳鹿笑着摇头,解释到:“此诗已是上品!短时间,我也写不出什么妙词好句来。昨夜准备的那首,实属一般,就不念出来贻笑大方了。”
“这次魁首,应该就是李先生了。”岳鹿拱手赞颂道:“李老师,不愧是您这一代,写诗最好的!”
李宏甫笑呵呵地回应道:“能得到你这个年轻一辈诗才第一人的赞誉,老夫倒是心满意足了!”
张淳翻了翻白眼,对于这大小两个会写诗的互相吹捧,非常不爽。
可写诗就是这样,没天赋,真的写不出来。他也只能不爽,不能当场挥毫作诗一首,完爆李宏甫。
“其他礼物都不用送了,送别的诗词既然也不好意思念的话,那这次就这样了。”杨廷光收起诗卷,就要喝下饯行酒。
“杨先生稍等,我这里还有一首诗。”
张白圭面带微笑,从人群中走出来。
“嗯?你是?”杨廷光疑惑地看着他。
“晚辈云州张白圭,字叔大,禹州的消息,就是我送进京城的。吕大人,算是我的老师!”张白圭向几个大儒恭敬行礼。
一听吕谊的弟子,几个大儒都没什么好脸色。
吕谊也是国子监出身,与书院派不对付。
“哦,既然送了消息,自行离去便是。”杨廷光冷漠地说到。
“晚辈本想离去,可听闻杨先生这边要走马上任,正巧我这有首离别诗,非常应景,便想着,送给先生。”
张白圭说得不卑不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方才没人敢再念诗,都在李宏甫的诗句前自惭形秽。如今却突然跳出来一个张白圭,说要送诗。
这不是觉得,自己写得比他们书院老师写得还好吗!
“呵!我看你是自取其辱!连岳师兄都不敢献丑!你竟然敢站出来!”
“就是!我们倒要听听,你写得是首什么送别诗!能有多好!竟敢当众挑衅我们书院!”
李宏甫黑着脸,看着张白圭说道:“好,就让他念念吧,也是给老杨的一片心意。”
王云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白圭向杨廷光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转换语调与精神面貌,这才开口念道:
“送杨沐和禹州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