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倘若自杀,就是违背基督,违背信仰。

自杀之人,上不得天国。

她不能上天国了。

究竟因为什么样的残酷纠葛才能令她决绝到这般地步?

桑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老人家,老信徒为了能够吊死在她面前,竟然不惜违背她虔诚供奉的信仰。

她好狠。

桑渴觉得她比自己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狠。

桑渴站在石径中央,面对墓碑不知道站了多久。

日薄西山了,也没等来谁。

还是墓园里的守门人提醒她要闭园了,她才匆忙回神。

转身的一瞬间,桑渴像是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呜呜咽咽。

大雁南飞。

她没哭,桑渴没哭。

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

“阿婆,亲爱的阿婆。”

“我原谅您了。”

“您也原谅我好不好?”

无人应答。

空茫茫的心跳声铺天盖地。

不过就在她转身逃离的瞬间跌宕中,她隐约好像听见有人说。

乖孩子,我原谅你了。

***

下山的过程很漫长。

桑渴想试一试缆车。

但是在路边,她被人叫住了。

一个漂亮的老人家。

头上还戴着花。

做梦一般的经历。

“小姑娘,还记不记得我?”

桑渴愣愣地看着她。

她是谁?不记得。

老人家去摸她的头。

“也是,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记得我很正常。”

“秀兰...我老对家。”

“她托我给你个东西呢。”

“你快别走,我现在就拿给你,小姑娘长大了,眼睛、鼻子这块特别像你母亲。”

“我每年都在这里等你。”

给的是什么?

一盒发了霉的粘豆包。

一个用金色纱布重重缠裹的信封。

而在远处,坐在土坡上的青年,拥着一身的夕阳余晖,他的怀里也有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个神叨叨的老太太虽然不讲道理,但她总是公平的。

给桑渴准备了一份也不忘给他也弄一份。

可是他不爱吃粘豆包,一吃就想吐。

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忙忘了。

算了。

裴行端抹了一把脸,笑笑。

抬头看天,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了。

这里位置、视野真好。

蓝天白云,远离世俗尘嚣。

他亲眼看着桑渴走进墓园,看着她在里面傻乎乎站着,站了半天。

这丫头也不懂得基督徒的礼节,也跟他一样只知道站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可真不孝顺。两只小牲口。

那个不知道名姓的老人把东西给她后就离开了。

桑渴还站在原地。

信封里面装的当然是信,但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一堆,密密麻麻絮絮叨叨的,什么都写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写。

桑渴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

她说:

“哥儿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如果可以,阿婆希望你能原谅他。”

原谅他吗。

她还写: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我本该在七年前就亡身,但是我不能,我要是走了,哥儿他就没人照顾了。”

“他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身血,怪可怜的。”

“我不忍心。”

...

老人家有幸念过几年学,写的字儿很漂亮,端庄。

原来啊,十年前,她杀了人。

而杀的,居然还是她的枕边人。

裴行端的外公自从得知女儿跟有妇之夫谈情说爱,甚至还怀孕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易燥易怒,觉得给先祖蒙羞。

其实他本来就不正常,患有战争性应激创伤的老兵,举止行为观念态度本就跟正常人相去甚远,原本病不至此,但是女儿种种下贱堕落的行为令他忍无可忍。

每次情绪起伏到不可控制的时候,女儿生的小野种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用鞭子抽,用言语辱,发泄完后让下跪。

什么都做得出。

其实年幼的桑渴曾经因为端端乱跑而不慎撞见过一次,但是那时天真无知的她并不知道,就在旁边,一百米之内的邻里。

那个她贪慕的、她觉得像是神仙的小男孩儿他正在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

端端天性不好动,却在那天扑腾开了裴行端家的门。

桑渴匆匆去抓他,叫他不要乱跑,结果在那个瞬间,她跟跪在夏季竹帘后的男孩子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猩红的,隐忍到近乎绝望的压抑瞳孔。

他跪在那儿。

一瞬间桑渴觉得自己被恶魔盯上了,她吓白了脸,是不是又不礼貌?是不是又打扰到他了?!

桑渴抱起狗吓得落荒而逃。

如果要是她再往后瞥一眼,哪怕是半眼,就会看见新鲜的血液一道道从少年的后背上滚下来。

裴行端最耻辱最肮脏的一面被桑渴看见了。

她为什么不来救救他?

发泄完愤怒的老兵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裴行端一瞬间想用刀子举在他的头顶,然后朝着颅顶,狠狠地,捅下去。

光想就很美好。

那,兰婆呢?

她穿着围裙,正面无表情站在厨房里做饭。

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白萝卜,刀身有些微的血迹。

她抓着自己手臂,刚才切萝卜时,她的手指被刀划伤了,站了一会后,待血不淌了,她再度冷静地往旁边咕嘟沸腾的锅里加调味料。

是的,为了外孙,她杀了人,杀了枕边人,她一点一点往老伴的饭菜里....

那点药量足够了,她坚持了整整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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