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这话拐了七八个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落到了一直默然不语的裴行端耳朵里,他收回对着铁网的冷淡视线,毫不留情地用鞋底,制止了桑渴正在帮他擦鞋的动作。

桑渴的手腕被他压在鞋底不能动弹,她抬起头。

小姑娘干干瘦瘦,身板没有一丁点儿曲线。

裴行端刚才拍球时的正经荡然无存,他痞笑着弯下腰,跟她对视,“桑渴,今天换教室,你给我搬书。”

是肯定句,没有丝毫语气方面的起伏。

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很安静,一旦这样沉声挨近谁说些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

带着一点狡黠的浪痞蛊惑。

并且,他似乎对于眼前这个狼狈摔倒、到现在都没站得起来的小丫头,有着浓浓的自信。

她一定会同意。

桑渴的手腕还被他压在水泥路面上,她轻轻挣动了两下,无果。

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桑渴低着头,轻声说:“好。”

桑渴长得“不漂亮”。

这句话她小时候常听人说,日子一长,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不过不漂亮归不漂亮,她也算不得丑,不过是又瘦又小了些。

她是早产儿,她妈生完她没多久就亏血死了,后面她爹不论怎么养,她也始终不长肉,瘦瘦小小,竹竿儿样的,风一吹就能吹跑。

不漂亮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是单眼皮,眼睛不甚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裴行端早些年经常对她打趣说,他以后一定会找个眼睛大大的姑娘做老婆,谢谢桑渴替他排雷了。

那时候桑渴听见后,说了什么呢?

她拍拍后脑勺,记不大清了。

而裴行端的样貌放在当时,似乎只能用妖孽邪性来形容。

早些年,审美还没有那么超前,那时人普遍都喜欢国字脸,浓眉大眼,方方正正那一类。

可裴行端不同,他皮肤白,个儿高,五官锐意侵略感强,隆城小地方,他吃得开玩得起,狐朋狗友一堆。

在他的圈子里,又似乎无人不知桑渴。

好像从最开始,大多数人才刚刚认识裴行端的时候,那男孩的身后就已经屁颠屁颠跟着一个小女娃了。

并且,桑渴喜欢裴行端这件事,也似乎早已是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对他好,拼尽全力毫无保留,甚至胜过所有,就连寻常路人都能一眼窥知。

但是显然,裴行端喜欢美女,从小便是如此。

他可以毫无芥蒂之心地准许桑渴进他家,进他卧室,而他躺在沙发上,欣赏高价买来的毛片光碟,桑渴就伏在他身下边,一声不吭写他的作业。

顺带隐隐约约从耳机里,听见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喘息。

裴行端对于自己喜欢前凸后翘,摸起来有肉,很软,腿很长的美女毫不避讳。

甚至有一次拉着桑渴,强迫她停笔,指着屏幕中白花花赤条条的女人,问她,“美吗?”

前凸后翘,摸起来有肉,腿长。

这些特征,刚刚好都跟桑渴是悉数反着来的。

当时被强制看向屏幕,桑渴回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

桑渴觉得自己的眼睑有些充血,许是刚才被球砸导致的。

她忍不住用手揉搓,然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桑渴的后脑勺依然疼,一阵一阵的。膝盖也是,皮被蹭破了有些刺痛。右耳还有点嗡嗡杂乱的耳鸣。

刚才她手里的书是替同桌搬的,她自己桌子里的书压根都还没有整理。

回到班级,她倚着后门足足缓了好一会,待耳鸣消失,跑到最后一排,开始动手帮裴行端整理桌子。

没错,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裴行端默许她很多特权,就比如现在,她能肆无忌惮朝他桌肚里看来看去。

裴行端的桌肚里,几乎汇聚了不良少年所有的证物:

玩没电的手机,吃剩的烟卷,捏扁的烟盒,小人书,凌乱缠裹着耳机线的mp3,武侠小说,故事会,挂着仿制军刀的钥匙。

正经的教材书压根就没几本,桑渴抓住他的座椅椅背,难受地蹲了一会,她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不料,刚缓了三秒,手腕便被人朝上猛地一扯——

“?”

“桑渴。”

“看上哪个了。”

第2章 偏执着迷

那声音低沉又玩味,还带着点上不得台面的揣度揶揄。

蹲这儿一动不动的,是看上桌肚里的哪样东西了?手表,随身听还是小人书?

桑渴毫无防备,她没想到裴行端居然不打球了还一路跟着自己回到教室。

胳膊被他使了点力道朝外翻扯,途中剐蹭到了椅把边缘内侧皮肉当即泛出一道红痕。

她原本蹲着,一瞬间失去重心朝后边仰去另一只手腕本能撑向地面,又是一阵痛感。

天旋地转间她看清了后墙黑板报,粉笔国旗下边的人脸,下意识喊:“端端。”

怯怯的,几乎低不可闻。

可裴行端听见了。

不这样喊还好,喊完那股拉扯她手臂的力道陡然变得更甚。

裴行端怀里还抱着球,听见那声叫唤后瞬间沉下脸,贴她耳边恶狠道:“我说过,不许这样叫我。”说完,‘啪嗒’一声他松开了桑渴。

也不管她疼不疼,裴行端兀自扔下她,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碍事的球在脚边徒劳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他敛眉颔首,双腿肆意张开,往桌肚里掏了一会,摸出没电的手机。

尝试了几下开机,无果,不爽地皱起眉。

烦躁地支棱会头发,摸出一手的汗,百无聊赖间,再度扭头看向坐在身后还一动不动的桑渴,他侧身将手臂搭在椅把上,笑着问:

“桑渴。”

“你在做什么?”

一改先前的冷眼冷色,态度由刚才的警告变为有些漫不经意,甚至还带着点挑弄的意味。

桑渴渐渐缓过劲,轻轻挪动小腿想站起来。

周围是隐隐约约黏腻的腋下汗味,鞋底踩踏带起的尘埃,掉落的墙灰,教室头顶呜呜旋转的吊扇,窗台边翠生生的吊兰。

这年她17岁了。

身板瘦小的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娃。

“为什么不说话,桑渴。”

“看上哪个了?”裴行端又问了一遍。

桑渴不吭声。

“啧。”他心里本就烦躁,憋屈的紧,又碰上哑巴似的一问三不知,突然性子就上来,踩着桌角将桌肚朝下九十度倾倒,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啪嗒’,一股脑儿全掉到地上。

值钱的不值钱的,书本,电子玩件,香烟,全都落在一块。

而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太爷似的坐在这些东西的中间。

头发直棱棱竖着,眉目间带着浓重的生人勿进的戾气。

难耐,不痛快。

这会儿高二老师都在开会,考完试的学生要么在整理搬书换到高三新教室,要么操场追逐打球玩闹。

教室里压根就没几个人,后排两人之间的小小戏码,逼仄戏台,似乎有点儿指鹿为马落井下石的嫌疑。

“你最近怎么了,是桑叔不给你饭吃么?”

“明明上周还像个小狼崽一样的凶,转头今儿就焉了吧唧的。”

“……”

“丑东西。”

闻言,桑渴动了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但颤动的幅度很小,几乎不可察,也不知道是胳膊后脑勺疼的还是怎么的。

裴行端仍絮絮叨叨,像是在演独幕剧。

说着说着觉得没趣,蓦地就噤了声,弯下腰,从一堆杂物中捡起掉落的烟盒,掸了两下上边的灰尘,抽出一根软中华。

准备点根烟降降火,可怎么也找不着打火机。

他嘴里叼着烟,烟嘴儿那沥了一圈口水,湿了。啧。

烦,躁。

一回头,发现桑渴还像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揉搓了两下太阳穴,躁得没辙,闷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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