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极端的念头伴随了他整整五六年,也是那五六年,他欺负桑渴欺负的最凶、最不讲道理。
但是小丫头却像是一根筋,亦或是像混混嘴里所说的被喂了迷魂汤,还是牛皮糖似的整天黏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裴行端不能理解,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又能轻易对别人展露笑颜,跟别人做朋友。
这就是她嘴里的喜欢吗?
他不信。
她就是个小骗子。
可现在,裴行端头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掉了一层皮的灯圈,他苦笑。
他不这样想了,他自己对不起她在先,人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跟动物一样。
裴行端觉得舌尖苦涩极了,哪怕她从小就骗他,一直骗他,回回都骗他,他都认了。
而今午夜梦回,裴行端常常半夜惊醒,涔涔挂着一身冷汗。
梦里小女孩穿着白裙子,梳着高高的羊角辫,神情无悲无喜,一个劲的跟在他身后,追问: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你说呀,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梦里的自己哑口无言,想去抓她却又猛地消失不见。
他赤/裸着上身,大声喊着桑渴的名,惊坐起后弓腰,大口喘息。死死抱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四周寂寥,只余下自己的心声,裴行端咬牙。
桑渴,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
是我,都是我。
我真的好蠢啊,蠢到以为装作不喜欢你,欺负你,厌恶你,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跟你永远在一起。
我骗不了我自己。
你是极致的纯白,而我是恶心的污浊。
你太安静、太乖了,让我没法接受跟你站在一起的我自己,于是我想染指你,我想看你干干净净的外表下,那颗藏在内里的心。
我勾引你,我想看你堕落,我想拉着你一块儿,跟我一块儿坠落进深渊。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只有这样我才能麻痹自己。
看啊,即便如此你跟我是一伙的,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可是,哪怕我这般对待你,你仍然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活在我的记忆中,生命里。
我无能为力。
裴行端一想到桑渴跟那个男人相拥的画面,他又笑了,抱着头,狂笑。
板床被他蜷缩扭动发出吱吱呀呀的难听噪声。
腹部的刀口子发炎了好久,又长出来新肉,红褐色的痂,难看极了。
是啊,难看极了。
那不是你以前经常对桑渴说的话么?
裴行端一想起桑渴那双柔软无辜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陡然间忘记了呼吸,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满是灰尘污渍的窗户上,倒影着万家灯火,以及裴行端一张茫然失措的脸。
他脑海中剩下无非是桑渴哭着喊着要他走开的画面。
小脸都哭皱了也不忘推开他。
桑渴,你要我走开,让我放过你,那谁来救救我?
裴行端消失了快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他都在暗处,身后,楼下,哪哪见不得光的地方,偷偷看桑渴。
看她上别的男人的车,看她蹦蹦跳跳,看她抱着小狗漫步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看她沉默不语。
这天他终于忍不了了,又窜到她家楼下。
这么多天桑渴似乎又瘦了些,本就没个几两肉,又喂不饱,冬天手脚冰凉小毛病又多,不爱吃肉,又挑剔,经常耍小性子。
他想抱一抱她,想亲吻她的发梢,舔舐她的眼皮,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他做不到,一件都做不到。
只要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抗拒的要推开他,会哭。
傍晚,云层静悄悄的,像是新嫁娘坨红的双腮。
桑渴在家看了会书,主动要帮舅母下楼扔垃圾,年幼的表弟已经能慢慢走路了,桑渴在舅母的关切声中关上门。
裴行端就站在单元楼下,女孩子忽然跑下楼令他愣怔了好久,回神一个警觉立马带上帽子,将拉链拉到最上边。
桑渴拎着一大袋垃圾,行走倒也不算吃力。
裴行端喉结滚动,一动不动偷偷看她,最后他也鬼使神差地晃到垃圾桶边上,局促不语地站着。
女孩子另一只手握着电话,正在跟什么人说着话,神情温和,像朵温室里的娇花而他则像是街头的乞丐混混。
桑渴扔完垃圾一抬头,似乎是看见了他。
一瞬间的抓包还有难堪漫上心尖。
裴行端当即别过脸。
心跳乱颤,不过还好没有被发现。
但是下一秒,从身旁伸出来一只雪白的掌心。
上面是一盒纸巾。
裴行端侧着身,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很紧,咬牙他不敢乱动。
女孩子看着他,这个人的衣服上有烂泥巴,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收回。
电话里的人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连喂了好几下。
“傅大哥,我有在听。”
女孩子见那人不愿意要,于是将纸巾放回口袋里,不再多言,之后便转过身去了。
转身带起的小旋流,里面掺杂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裴行端察觉到她要回家了,回家就意味着要等待下一次的见面,他本能慌张地抬头,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想看看她,近距离地...
桑渴今天穿的有些少,入秋了晚上很凉,这丫头难道不觉得冷吗?
他一边胡乱地想一边朝桑渴的方向快步跑了两步,又忽然驻足。
帽子下的眼睛黑漆漆的,隐约开始泛红。
他答应过她,不找她,不找...
离她远远的。
他还不够好。
裴行端目送桑渴走进楼道,女孩子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桑渴不玩□□,不用电脑,这些东西都是她小时候从没有拥有过的。
许是年少时被磨耗光了热情,长大了就连一丝热衷都消失无踪。
九岁那年,小企鹅初初登陆市场,裴行端几乎是社交软件的第一批用户,小姑娘无数次双膝跪在他家电脑桌前,看着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但是桑渴曾经祈求甚至是央求了裴行端无数次,她也没能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号。
那时候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而今桑渴用来通讯的工具也仅仅是电话、信息而已。
她跟以前的同学基本断了往来。
有时候她也会冷不丁想起蒋兰,那是她念了高中之后极少跟她亲密、为数不多的朋友。
虽然这份好意有些变质,令她无法招架,但是美好的记忆总是会冲淡一些悲伤。
性格强势的女孩会为了她跟别人争论到面红耳赤亦或者为她动手打人,但是各种曲折因果以至于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交集。
她几乎跟所有的,在隆城认识的人都没了联系。
像是那十多年的落脚,浮萍一般无根无系,走的干净,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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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去复读的那天,桑渴心情其实挺平静的,倒是舅舅舅母两个人,激动到多吃了两大碗米饭。
这个决定并没有耗费掉她多少心力,或许是因为父亲在日记里写下的字句、心愿刺激到了她。清贫家庭出身的桑保国,少年时期也吃过不少的苦,他这辈子没有什么体面的学历还有工作,希望女儿不要重蹈覆辙。
亦或是本身对于读书上学的单纯执念,桑渴规规矩矩接受义务教育长大,虽然成长的过程有些走偏,但是本质不变,她骨子里仍纯粹,仍热爱读书。
惠利书店里天天造访的都是学生,来购买辅导资料还有文具,他们背着厚重的书包,嘴上虽然说着厌倦学业的话,但心里个个藏着关于未来五彩斑斓的梦想,就像两年前的桑渴,何尝不也是如此?
且桑渴其实跟他们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轻易就能被吸引而想同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经不想起裴行端了,甚至就快要遗忘掉。
她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设想,那个乖张到无药可救的的少年,两年前就该在记忆里被一把火烧死。
不久前dawn曾领着她去n大游玩过一次,童话般的经历让她没法不去追求更好的将来。
难得的节假日,dawn牵着她的手从游乐场辗转进n大。
这是桑渴第一次去画册中,小时候无比期盼能考入的学府。
男人穿着很正式的西服,后背宽阔,步伐沉稳有力,这样的男人太过于成熟干练,不会让她联想起少年,相反会联想起父亲。
桑渴走着走着,忽而就晃了眼。
宁市最多的树是梧桐,传闻当年统治这儿的某位有名的大人物因为爱妻深爱法国梧桐,于是他便在这座城市里种满了悬铃木,如此大的手笔仅仅只为了博得妻子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