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私家车缓缓开进洛城市公安局的大门,停在刑警大队的办公楼旁。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朴素,样貌也不出众,但眼神坚毅,举手投足间有着极强的行伍风格,一下车就径直走进刑警大队的办公楼,向一楼的值班室走去。
路过窗口,看到值班室中只有一个值班民警坐在办公桌后,认真盯着电脑屏幕,不时比对一下桌上的文件,确定录入信息的准确性。
中年男人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待里面传来值班民警“请进”的声音后,才拧开门,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扰下,我来咨询些事情。”
值班民警抬头看着中年男人,忽然一愣。在反复辨认后,立即起身,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前两步外,挺胸立正,刚要举手敬礼,就被对方摆手阻止:“不用这么正式,我只是过来办些私事,跟工作无关。”
尽管中年男人表现的很是随和,值班民警的心中却仍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一向只在内部视频会议上看到的省厅领导怎么会突然莅临自己单位?既没有接到通报,也没见有市局领导陪同。难道办私事只是托词,实际上是突击检查?
当这个念头蹦出来后,值班民警的表情越发认真,挺起胸膛,将姿态摆正,不卑不亢地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接到通知,说你们昨晚把一个叫卫正义的嫌疑人带回来接受调查。”略顿了顿,待确定值班民警接收到这个信息后,中年男人才继续说道:“作为家属,我想了解下情况。”
“额?”
值班民警表情一怔,心中“咯噔”一沉,暗中叫苦道:“完蛋了,谁把大领导的家属给拘来了?从省城亲自跑来,这关系肯定不一般。处理不好,肯定得挨训。”
心中这么想着,脸上还是迅速挤出一抹笑容,指着旁边的接待室道:“您先在接待室休息一下吧,昨晚不是我值班,我得查下信息。”
说完,就要招呼中年男人到接待室休息,却被对方拦下,不容拒绝地道:“你忙去吧,我自己过去坐一会就行。
你也不用通知你们单位领导,我今天就是个普通人,一切按程序执行,你们平时该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值班民警点点头,乖巧地回道:“我知道了,您请稍等。”
待中年男人走进隔壁的接待室后,他才放松下来,快步走回办公桌旁,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留守的副大队长陈浩阳发去大领导到访的消息。
三秒钟后,一向不太喜欢回答跟工作无关的消息的陈浩阳就回了条信息:“我马上到!”
大大的感叹号,充分说明了陈浩阳的震撼,以及对这件“小事”的重视。
将烫手山芋交出去后,值班民警才彻底放松下来。县官不如现管,不管来访的领导职务多高,他也不可能真的听对方的话,将来访信息隐瞒不报。
估摸着陈浩阳怎么也得几分钟后才到,他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水后,才开始查找关于卫正义的信息。
在内部系统中输入“卫正义”这个名字后,立时跳出相关的信息,处罚结果是“传唤拘留二十四小时”,算算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就该释放了。让他不解的是,在处罚原因一栏中却写得很含糊,仅有一句“疑似与马志军被杀案有所关联”。
这个理由严格来说,最多只能传唤十二个小时,让嫌疑人协助警方调查,二十四小时已经是警局审讯的极限。因为超出二十四小时的拘留,基本上案件已经定性,属于行政处罚,经由检察机关批准后,就要移交给拘留所暂时羁押,等判决后再移交看守所服刑。
与卫正义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人犯了事,才导致卫正义遭到牵连。
联想到隔壁被拘留人家属的身份,值班民警顿时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顶格处罚”的原因。这合规倒是合规,只是说出来可没那么好听。
正在纠结间,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去看,只见陈浩阳带着王倩,跟在局长张国平身后。
经过值班室门口,陈浩阳放慢脚步,小声问了句:“人呢?”
值班民警指指隔壁,还没来得及说话,三人就风风火火地走向接待室。
“好啦,这下没事了。”
看到局长亲自出马,值班民警长舒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
推开接待室虚掩的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后,张国平就笑着走上前热络地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闷不吭声吓我一跳。上次去省城开会,都没机会跟你说上几句话,这回怎么也得叫上老兄弟们聚一聚吧?”
十六年前,中年男人还在洛城担任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时,张国平还是他手下刚入职的新警。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他调任到省城多年,但这份兄弟之间的情谊一直都没断过。
“就知道你要来这套。”中年男人瞪了张国平一眼,有些无奈地道:“都跟值班室那小伙子交代过不许通知你们,怎么还是把人都给招来了。”
“哈哈。”张国平坐到老队长对面,笑道:“他可是我手下的兵,还能跟着你一起瞒我?也是凑巧,我刚准备回家,就听到你过来了。要不,还得多折腾一趟。”
说着,一指站在自己身后的陈浩阳和王倩,说道:“听说你是来办什么私事,我就把浩阳给叫来了,你有啥事可以问他。赶紧早点办完事,咱们早点找个地方聚聚。”
中年男人轻叹口气,忽然冷不丁地道:“小义被拘留了,我中午才得到消息,这才请假过来了解情况。”
“嗯?”张国平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语气急道:“小义被拘留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这事。”
尽管老队长的语气依然平和,张国平却分明从那平静的表情下,看到了对自己的怒气和怨气。这才是他宁可亲自过来处理,也不愿通知他的原因。
“十六年。”中年男人看着脸色难看的张国平,脸色一沉,拔高声音道:“老卫牺牲十六年了。当时在追悼会上,咱们哥几个是怎么发誓的?你再看看,小义在你这里变成什么样了?!”
面对老队长的质问,张国平愧疚地低下头。
当年,是他自告奋勇说让卫正义待在洛城,好由他就近照顾,不用跟着老队长去省城那个陌生的环境。
本来老兄弟们都对卫正义给予厚望,以为他警校毕业后可以接过父亲的传承,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结果,他却因为年轻气盛,被嫌犯激怒,触犯条例,被警队开除,永远失去了当警察的机会。
这件事情,让张国平受尽老兄弟们的埋怨,这事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下来,却又听到卫正义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拘留的消息。
不忍心看张国平自责难过,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还是放缓语调道:“你也不用过分自责,小义如今这种情况,我也有责任。如果我当初坚持把他带去省城,盯他盯得严一些,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我这次来,只想知道小义究竟犯了什么错?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没提前通知你,为的就是避嫌。”
听到这话,张国平才抬起头,看向陈浩阳道:“你们什么时候拘捕的卫正义?”
陈浩阳如实回道:“昨晚十点半,主要是传唤他来了解下跟案情相关的信息。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能…”
“停!”中年男人打断陈浩阳的话,语气严肃地道:“我不给小张打电话,怕的就是你们这种灵活运用条例的作风。
作为被拘捕的嫌疑人家属,你们不用给我说明任何跟案件有关的信息。我只想知道,你们掌握的证据能不能判定小义有罪?他在二十四小时拘留期满之后,能不能释放?”
张国平也有些不满地看着陈浩阳,语气严厉地道:“只是传唤协助调查,那为什么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就采取强制措施?真是瞎胡闹,你把规章制度都当儿戏了?”
这倒不是张国平有意偏袒维护卫正义,而是由“传唤”到“拘留”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前者的控制力较弱,主要是警民配合,后者是强制措施,由不得拒绝。
在刑事案件中,没有一定的证据或指向性的判断,是不会轻易拘留相关人员的。当然也有特例,就是案情重大,必须采取强硬手段以消除犯罪威胁。
在中年男人和张国平沉重的目光压力下,陈浩阳沉默了几秒,还是开口道:“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一辆省城牌照的蓝色宾利慕尚在夜幕中,缓缓停在刑警大队楼前。
西装笔挺的司机快步下车,躬身打开后车门。
唐美人活泼地跳下车,打了个呵欠,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她扎着马尾,白色的女士衬衫搭配发白的破洞牛仔裤,左腕上戴着陶瓷白的智能手表,举手投足间尽显青春活力。
“每次坐这辆车,都差点被晃睡着。”
唐美人眨着美目,看着面前的大楼,豪气干云地道:“走吧,跟我进去捞人。”
一个提着公文包,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刚从另一侧下车,疾步上前,就听到“捞人”两字,立时振奋精神道:“唐小姐,您有朋友被拘留了吗?”
这个名满省城,以专攻刑事案件而闻名的金牌律师,在下车前,什么都不知道。作为省内排名第一的知名律所的首席律师,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警局为人提供法律咨询和代理申诉,这种小事连他刚招的实习生都能轻松胜任。
当然,对这种跑腿的小事,他也不敢有任何不满。因为,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投资人,也就是律所的实际控制人在见到这名比女明星还美的女孩时,收起所有傲慢,恭敬的像是变了个人。
“好像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唐美人扭头瞥了律师一眼,尽管脸上带笑,明亮的双眼中却弥漫上疏离的冷光,“不过,你都能解决的吧?”
在女孩的目光注视下,律师忽然生出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垂下头,小心翼翼地道:“没有问题。”
顿了顿,他又问道:“请问您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唐美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展颜笑道:“刘长乐。”
那明媚的笑容,一瞬间,让夜色都显得明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