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姝问盛怀瑾要去哪里。
盛怀瑾迟疑了一下,声音低沉地回答道:“余星瑶伤势很重,情绪低落,不一定能撑得过去了。”
“那世子爷过去看看吧。”许卿姝体贴地说。
盛怀瑾点了点头,便去青山院换常服了。
国公夫人忙着将圣旨放在祠堂供着,许卿姝则回了春华院。
她刚进屋子,小满便匆匆走了过来,行礼道:“少奶奶,郡王妃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请我?”许卿姝反问。
“是。“小满回道。
许卿姝派人去知会国公夫人,她则匆忙出了府。
在府门口,她恰巧遇见了盛怀瑾。
“你去哪里?”盛怀瑾惊讶地问。
“郡王妃派人来请我过去,我自然要去一趟。万一星瑶真的挺不过去,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我总要听听她有没有什么遗愿。”许卿姝温柔地回答。
以往,她总称呼余星瑶为郡主,如今两人尊卑易位,许卿姝改了称呼。盛怀瑾猛听到,稍微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这一点。
“好。”盛怀瑾点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
盛怀瑾不说话,许卿姝自然不愿意先挑起话题。
一路沉默。
终于,两人进了郡王府的外院。
院中央有一辆马车。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余星瑶躺在上面。她应该换过衣裳了,可新衣裳上面已经又是血迹斑斑。
她的手指,变得肿胀红紫,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面如土灰,嘴唇发白,呼吸急促。短短几天时间,她的眼窝已经凹陷了下去,眼周一片青黑。
郡王妃坐在旁边,哭得十分伤心。
不远处,余沐白与卢兴华并肩站着。
“见过郡王妃。”许卿姝行礼。
郡王妃哭泣的声音小了一些,却没有理会许卿姝。
“卿姝。”余星瑶虚弱地喊道。
“我在这里,星瑶。”许卿姝上前一步,看起来很是心疼余星瑶。
余星瑶闭眼长长喘息了几次,好不容易才能再度说出话来。
她脸上挂着凄然的笑,缓缓说道:“卿姝,你知道吗?吉雅赛音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孩子。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是我们大梁人不可能有的那种双眼皮。他的睫毛特别长,特别长,而且很翘很翘。他哭的时候,泪珠会挂在他的睫毛上,就像清晨树叶上的露珠。”
“他的皮肤很白,像个瓷娃娃一般。他的头发很细很软,有着绵羊毛一样的小卷卷。”
说到这里,余星瑶似乎刚刚做了美梦般笑了,轻轻感叹:“他真的很好看,真的。可惜你们没有见过他。”
说着,一串带血的泪珠从余星瑶眼角滑落。
余沐白的眼睛红了。
卢兴华开始哭泣。
许卿姝能看出来,盛怀瑾眼尾稍红。
“他很乖巧,是个安静的孩子。很多时候,我都不能陪伴他。他会一个人抱着小羊羔,坐在草坡上,静静地听着风,望着夕阳。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啊,他还没有宝哥儿大……”余星瑶哽咽了。
停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 我特意找夫子教了他大梁文字。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或许有一天,我能带着他回来,他会见到他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可惜,他的生命终结在了五岁八个月零十二天。他小小的身子,被刺进了冰冷的铁刃。卿姝,你知道他有多疼吗?你知道吗?”
余星瑶泣不成声。
“星瑶,你要节哀。”许卿姝语气带了几分悲凉。
不是为了余星瑶,而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节哀?好轻飘飘的两个字。”余星瑶面上带着嘲讽的笑,眼里却淌着泪。
“他的生,他的死,我都不曾参与。下旨的人是皇上,执行的人是盛家军。”许卿姝回答得从容,却又意味深长。
盛怀瑾神色更黯然几分。
“也是,你怎么可能体会到我的痛苦?你如今很开心吧?恭喜你,许卿姝,乐安县主。”余星瑶一字一顿地说。
“星瑶,你是在怨恨洪生吗?可是,你该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世子爷是一个端方耿介、不徇私情的人,洪生是盛家家学的弟子,经常得世子爷指点教诲,自然拥有和世子爷一样的品格。他既然查出了此事,怎么可能徇私欺君?”许卿姝说得正气凛然,却又带了浓浓的感伤。
“我是一个母亲,卿姝,你也是母亲。我只想保孩子一条命而已!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赴死?谁能?卿姝,你能做到吗?”余星瑶悲愤难平。
“星瑶,亲人被杀这种事,确实是人间至痛。这种滋味,我很明白。”许卿姝的眼睛红了。
她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在场的人,心头都如同被木锤敲了一下。
许卿姝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郡王妃后背突然有了湿浸浸的寒意。
“但是,星瑶,我再说一遍,吉雅赛音死,做主的人是皇上,执行的人是盛家军。你不敢恨其中的任何一方,就将仇恨的矛头对准了你的救命恩人洪生吗?就对准了无辜的我吗?”许卿姝话里有许多委屈。
余星瑶神色一顿。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就吉雅赛音这件事来说,他原本有机会不死。”许卿姝缓和了语气,再次露出悲悯来。
“你在胡说什么?”余星瑶诧异而愤怒地看着许卿姝。
“星瑶,如果洪生救了你以后,你当即告诉国公爷,吉雅赛音是你的亲生儿子,国公爷十有八九会愿意替你向皇上求情。”
“看在你和亲北幽多年的份儿上,看在你亲手刺死了巴特尔的份儿上,看在国公府和郡王府为你求情的份上,看在吉雅赛音身上也有大梁皇族血脉的份上,皇上未必不会答应留孩子一条性命。”许卿姝怜悯地看着余星瑶。
这份怜悯,越发刺痛了余星瑶的心。
“皇上怎么可能同意?他不可能同意。当年,我不愿嫁给北幽老可汗,我痛哭着求皇上,把额头磕得流了许多血,皇上都丝毫不为所动。他怎么可能会为大梁留下隐患?怎么可能会允许巴特尔的孩子活着?”余星瑶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皇上不会放心吉雅赛音,因此,他可能会将你和吉雅赛音一起幽禁起来。那样,你就没有了高调回朝的荣光,但是,你可以留住吉雅赛音的性命。然而,你甚至都没有试试这条路,而是直接选择了欺君。”
“你选择欺君的那一刻,不就注定了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吗?”许卿姝直视余星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