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攸宁回到客栈时,房中不见石光赫,只有那个假小子坐在凳子上,正往茶杯中倒水。
“小子,你爹呢?”卢攸宁问道。
那小孩见到卢攸宁,忙拽着他往外走,“你可算来了,父亲被将军府的人带走了,你快带我去救父亲!”
卢攸宁一面任由小孩抓着自己往外走,一面说:“我说你这小孩,爹被抓走了,还在这儿悠闲地喝茶?”
“我一个小孩子,又起不了什么大用,只能把自己喂饱喝足了,等你回来才有精力去救人啊!”
“你且等等,”卢攸宁从他手中把衣衫抽出来,“你先跟我说,将军府的人为什么抓你爹?”
“这个……”
看这小孩吞吞吐吐的,卢攸宁蹲下去,将他头顶的帽子拿下来,小孩的头发瞬间散了下来,却是个极其水灵的小女孩。
“你……”
“要想救你爹,就跟我说实话。”
小孩一把抢过自己的帽子,重新将头发拢上,说:“我要是说了实话,你能救我父亲么?”
“将军府的人同我一向熟络,若是你爹没有犯甚么大错,我应当能保他出来。”
“他,他其实不是我爹。”
“这倒是实话,”卢攸宁蹲得累了,随手从茶摊旁捡了个凳子坐下,“他那年纪看起来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
“我爹是孟澈,我叫孟未曦。”
孟澈?这名字听起来似是有些耳熟。
卢攸宁才想起来,从前沐大将军手下的副将,不就是孟澈么!
“当年孟副将家,可是被满门抄斩的啊,”卢攸宁看着眼前的女娃娃,“你说你是孟副将的女儿,可有甚么证据?”
那小孩将手臂上的镯子全数露出来,道:“这是我爹爹留下的,你看。”
卢攸宁认得,这是当年先皇嘉奖平定靺鞨时,赏赐给孟府的珊瑚寿字镯,此手镯以红珊瑚镶珍珠而成,世间断无第二只。
后来孟府被皇帝降以持兵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整个孟府,无一人生还。
当初倒是听闻孟澈膝下有一尚不足月的女儿,众人皆以为这小儿也死于那场灾祸,不想……
孟家世代忠良,若非先皇听信谗言,孟府断不会受此灭顶灾祸,当年便是沐府都险些被孟家之事波及,沐忠平为人向来直率,不顾韩真全劝阻,上书为孟澈求情,换来的却是十天的闭门思过。
十天后,孟府早已是荒凉一片,府门上亦被两束封条所封。
卢攸宁一直对孟府的事情心存疑惑:先皇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如何只是一纸谗言,便将孟府满门诛杀?
“那你要我如何帮你呢?”
“帮我救出石伯伯,还有,”未曦顿了顿,“我要报仇。”
卢攸宁道:“救人没问题,不过报仇,恐怕是晚了。你的仇人是当年的皇帝,可皇帝已于月前驾崩,所以……”
“孟府的仇人不是皇帝,”后面忽然传上来一个声音,“是当今太后。”
卢攸宁转头看去,石光赫正好好地站在自己背后,说完话,走上来在十二郎身边坐下,“先皇曾封过孟家一位女官为充媛,公子可知晓?”
“自然知道,这位女官原是孟家的一个外姓女子,听闻容貌绝佳,又擅习音律,很受先皇喜爱。”
“是,宫中女子晋封,从无她这般越级晋阶的情况,可见这位充媛很是受先皇喜爱。”
“只是可惜,她选了皇后那棵树做倚仗。皇后设计陷害皇妃和卫氏,她既投身皇后座下,如何能保干净?卫氏之事出后,皇帝下令彻查,皇后担心败露,便将孟充媛推出去顶罪。”
“后来朝堂中有人上奏弹劾孟澈,责其拥兵不自重,皇帝盛怒之下,命孟家满门抄斩。”
说完,老者将自己脸上的那条疤接下来,道:“老者正是当年孟府的管家石光赫,当日官兵搜府,若非我带着小姐藏匿于柴房,只怕也早已死于那场灾乱了。”
他说完,起身下跪:“公子恕罪,我早早认出您是卢家十二郎,此番我带未曦回来,自是要为孟府正名,即便当年孟充媛做了错事,可是孟府无罪,副将亦非造反谋逆者。”
“你且先起来,”卢攸宁道,“你如何确定我能替你们报仇?如今的卢家岌岌可危,我尚且难护自己周全,又如何替孟家正名?”
“太后把持朝纲,以这般铁血手腕对付朝中大臣,对群臣谏言置若罔闻,今上大权旁落,怎会甘心,”石光赫站起身,“老儿的意思,十二郎如何不助当今皇上,将权力夺回来?”
卢攸宁道:“卢家祖训,不得参与皇权争斗,我帮不了你。”
说罢,正欲转身离开,石光赫却拦住他:“十二郎当真以为,能在这一团污泥中抽身而不染么?若十二郎还这般不愿入世,只怕到时候,卢府和沐府,都会被太后诛灭啊!”
“危言耸听。”说完,卢攸宁转身而去,不再理会石光赫。
晚上,卢攸宁不再翻墙入府,转而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走进来,门子似乎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连忙往里报:十二郎回来了!
“父亲,母亲,”卢攸宁行过礼,“儿子回来了。”
卢夫人将儿子扶起来,道:“攸宁,听说你此趟远门受了伤,让母亲看看!”
卢攸宁忙制止道:“只是小伤,已大愈了,母亲不必挂怀。”
原本应当是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然卢攸宁知晓如今府内上下侍者皆为宫内所派,故而有甚话也不便在饭桌上说,只等着入了夜,潜去父亲书房才是。
“宁儿许多日子没见,瘦了,黑了。”
晚上在父亲的书房,一家人方得偷享几分天伦之乐。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卢攸宁道,“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叫照顾好自己?”父亲指了指他的手臂,“我书房中有药,且先上了药再说话。”
“父亲,”卢攸宁道,“我已经上过药了,是宫内的御医亲自上的。”
“你去皇宫了?”
“昨夜悄悄去看了小五一回,”卢攸宁道,“父亲母亲且请宽心,如今太后忌惮两府,却也无计可施,我和小五自幼同皇上一道长大,他不会让小五吃亏的。”
卢卓遥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摇着头,“事情恐不如你所想那般乐观,朝堂今日来报,云徽将军韩真全,死在去柳州的路上了。”
卢攸宁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五日前,待到韩真全的尸首送回来,韩家的府门,只怕连吊唁的人都没有吧!”
卢夫人道:“这个时候,谁敢跟韩家扯上关系,不是明摆着跟太后过不去么!?”
卢攸宁问:“父亲,家祖曾有言:不得卷入皇权斗争。可若是被波及了,也要这般避下去么?”
卢卓遥看了一眼儿子,道:“你的意思是……”
卢攸宁摇头,“不,我还没想好。”
卢卓遥松口气,“罢了,既这般回来了,便好生回去休息,先将身上的伤养好,再论其他。”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