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外面风沙刮得奇大,巴特尔头戴浅露——边牧民族用来遮挡风沙的帷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别小看了这塞外的风沙,若是刮得紧了,砂石足可割裂肌肤。
丹城的城墙建得很高,自上往下瞧,约有七八丈高,若是不慎跌下,必然粉身碎骨。
如今城墙位于逆风处,南朝军帐则设在顺风口,此刻那些朝廷的皮帐子也被这风沙掀得呼啦作响。
忽见一个穿着铠甲者,手持一把描金的柘木弓,从军帐中走出来,看那身型,倒像是个女子。
巴特尔哂笑,心内暗想:南朝是无男兵了么?怎的这战场打杀之事,尽让女人来做了?
却见那女子,提起手中的柘木弓,开弓搭箭,对准了城门正中处,那弓倒属实是件稀罕物!
巴特尔想着得找个机会,将那把弓抢来,如今草原上的猎物正值繁盛,若是用这把弓箭打猎,定然痛快过瘾!
他正如此想着,一支弓箭已经顺着风沙,略过耳畔,正正插入旁边的白石墙壁,身边的侍从皆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见巴特尔照旧负手立在原地,他缓缓将头侧过,弓箭稳稳地钉在石壁上。
“拿下来。”
手下兵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支箭矢拔下来,只见上面绑着一条锦带,巴特尔拿下来,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段小字:xuqi.org 海豹小说网
今闻贵部哈丹巴特尔素擅中原之习,且月将临,当知伏羊节至,贵部与我军僵持多日,两方疲累,今以伏羊之宴相邀巴特尔,战场无情,性命无辜,两军若可借此佳节共商和议,实乃天下之大幸也!
巴特尔遥看了一眼站在风沙中的女子,她手中拿着金弓,以挑衅的姿态站在城下,巴特尔的浅露下,渐渐显出一丝微笑。
“鸿门宴。”
且月初六,正是伏羊节。
军中上下兵士皆忙着筹备大宴,听闻今日靺鞨族的王子和铁勒的首领都应了邀,来到南朝的军营内。
为着此事,哥舒竺跟巴特尔吵了好一大架,巴特尔执意一人前去即可,哥舒竺担忧巴特尔身上伤病,明知沐青城不怀好意,却偏要去冒险赴约,岂非愚蠢?
“我们虽有城中百姓的粮食做后盾,可牛羊肉非常短缺,如今又正值牛马肥硕的季节,不能让将士们吃不上。”
虽然丹城中有种植农作物的地方,可是牛马羊都需从城外购入,两军交战这许久,早已封断了送牛马的官道,这些边牧将士已将近大半个月不曾吃到一口荤腥了。
“此番前去,自然是为了偷些荤肉出来,”巴特尔道,“再者,那把描金柘木弓,我着实喜欢。”
听得巴特尔这般说,哥舒竺亦无话可说,既然要去,绝不可让他一人冒险,二人再三争吵,巴特尔实在拗不过哥舒竺,只得同意他和阿固狼一同前往。
……
葡萄美酒夜光杯。
那一盏盏白瓷搪杯中,盛着晶玉琥珀,泛着明亮的烛光,涟涟水波,只是轻轻一晃,这唯美的幻想顷刻便化为碎影。
只听外面守兵报道:靺鞨阿固狼、铁勒哥舒竺、哈丹巴特尔到——
所有人皆跟着站起来,一直到三人进得帐中,左右的兵士看到这三人,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阿固狼看了看周围的兵士,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说道:“中郎将,今日我等是受你之邀,方涉险来此赴宴,难不成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么?”
沐青城淡淡扫了一眼左右兵士,示意其勿要妄动,继而抬手作“请”,“阿固狼且请坐。”
沐青易注意到另外两人皆以帷帽遮住面容,遂问:“这里并无外人,二位如何还戴着帷帽呢?”
哥舒竺回道:“铁勒人的面容,向来不会轻易向外族所示。”
照旧是明显的塞外口音,沐青易将头转向另一人,问:“这位,定是铁勒的哈丹巴特尔了吧?”
那人不说话,只微微点头。
“宴席将开,若是一直戴着这帷帽,到底不甚方便,”沐青易悠悠起身,“不如我替你摘下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她双足猛然踩上椅子,借椅子之力,将身子腾空跃出,稳稳停到哥舒竺和巴特尔面前,伸手便去抓巴特尔的帷帽,对方却十分利落地躲了开,倒是打翻的酒水溅了出来,悉数溅到哥舒竺身上。
他气得将帷帽脱下来,大喊:“中郎将,这是何意?!”
哥舒竺的长相同大多西域人一般,棕榈色的眼珠,高鼻粱是,眼窝深陷,常年的风沙将他的肤色催成得发黄。
可是西域女子不都是肤色嫩白的么?怎的这西域男人差了这么多?
沐青城笑道:“哥舒勿要动怒,这是我家的小妹,平日就好爱同人打闹玩笑。”
虽嘴上这么说,可看他并没有要阻止沐青易的意思,再看那个丫头,也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打算。
巴特尔一个翻身从桌前跃出,随即跳出帐外,沐青易紧跟其后。
入了夜的丹城,夜风很紧,两人迎着风,互相拆了不下百招,沐青城纳罕:铁勒人当中,竟然有身手这般好的人!
哥舒竺和阿固狼亦纳罕:一个小小女子,百招内竟然同巴特尔持平,当真不可小觑!
兵士们听到响动,纷纷抄起手中的武器,围了过来,沐青城却下令众将原地听命,他倒要看看,这个哈丹巴特尔的身手,到底能有多好!
手下纷纷将火台上的烛火引燃,沐青易和巴特尔的身形,透过疯狂呼啸的火光,映在松软的黄沙地上。
猛然一阵西风刮过,巴特尔向后翻身避过沐青易的拳头,身上的帷帽也被这阵西风尽数卷起,扬在空中。
他稍稍站稳些,缓缓将身子转过来,盯着沐青易。
三军顿时发出一阵唏嘘声,沐青易惊得愣在原地,浑身似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便是连沐青城,在看到巴特尔的面容时,也错愕了。
巴特尔却不知,自己的脸如何能让南朝的将领这般惊讶,他捡起帷帽,冷声问道:“还打么?”
沐青易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但见她嘴唇颤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颤颤而道:“十二哥哥,十二哥哥,是你么?”
巴特尔皱着眉,她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他掸了掸帷帽上的沙尘,回:“不是。”
沐青城喊道:“十二郎!你,你怎的会……”
十二郎?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
巴特尔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你们认错人了。”
正当此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沐青城眼睛看着巴特尔,怒问:“何事吵嚷!?”
一名军士跑来禀报:“报郎将,伙房出了盗贼,已被当场拿住。”
巴特尔心内一惊,他已经将这些兵士的注意力引了过来,怎的还会失手?
定神时,发现那个叫沐青易的女子还在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自己。
该死!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来得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才是。
他用铁勒话跟哥舒竺说了些什么,方转而对沐青城道:“今日受南朝郎将相邀,得享盛宴,这厢便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沐青易却跑到他面前,堵着他的路,问:“十二哥哥,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小五,沐小五!”
看她这般梨花带雨之状,巴特尔心内竟起了一丝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