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赵仁身子尚见病恙,抬手示意他:“赵相且起来回话。”
珠帘内,太后的声音悠悠传出:“赵公已不是宰相,无权涉事朝政。”
赵仁到底上了年纪,又病了这些日子,便是平身也吃力得紧,“臣虽已非宰相,然臣之爵位尚在,此公侯之爵之身,自然可涉事朝政。”
太后无言,皇帝依旧不曾改口,继道:“赵相有言尽可上表。”
“臣,请奏太后,将掌朝之权,交还陛下!”
赵仁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大骇!
自新皇登位后,朝臣们对太后掌政自来讳莫如深,便是如何不满此状,然其中手腕之强硬,清肃之铁血,令满朝惊惧,臣子布衣,不敢言而敢怒。
太后缓缓道:“赵公心系朝廷,哀家甚喜,只是皇帝年幼,恐不能担当此治国之大任,故哀家不得不多费些心思。”
赵仁道:“皇帝业已成年,理当亲理国政,再者,臣听闻如今靺鞨族人已有卷土重来之势,此大敌当前之际,太后还是莫要再执着朝权方是!”
后面的女人“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怒道:“赵仁,你有何资格来指责哀家?哀家是皇帝的生身母亲,一切所行皆以皇帝为重!”
当即,户部尚书左元捷跨步出列质疑赵仁,“赵公莫要在此危言耸听了,谁人不晓靺鞨人早已被沐大将军剿灭,便是当年先皇仁慈,并未将那伙鞑子赶尽杀绝,然苟全下来的不过是残兵软士罢了,根本成不了气候,如何又有大敌当前之说?”
说完,他不忘斜过头看一眼赵仁,出言相嘲:“赵公莫不是在家歇了这些日子,歇得神志不清了?”
赵仁也不理会左元捷的讽言,只道:“太后当知,那年靺鞨人夜袭将军府,以致沐大将军府内伤亡惨重。若无内应,靺鞨人如何能府兵精锐的大司马府来去自如?”
“卢家的十二郎和将军府的五小姐,闲玉阁之夜,罗庄之夜,皆遇靺鞨人刺杀,屡次三番,可见靺鞨人早已潜入京畿,若还这般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卢攸宁听到“罗庄”二字时,心内还是不免咯噔一声,罗庄之行自是瞒不住了,若被有心者据此深究下去,恐怕……
待到赵仁说完,沐忠平亦大踏步而出,道:“皇上,太后,臣当证明,赵相所言,句句属实!”
若非赵仁今日之奏,皇帝竟然不知,靺鞨人竟已混入邺城,还这般神鬼不觉!
当年将军府被袭,闹得京畿沸沸扬扬,没想到靺鞨一族竟如此大胆,在那之后还在继续行伤人之事。
皇帝开口问:“赵公,靺鞨人几次三番在京畿行凶,伤害我世家贵族之人,你方才也提到到其安有内应于京,可当真么?”
此言一出,太后握着隐几的手,于暗中又紧了几分,微微细密的汗珠逐渐从额发间沁出来,在隐约透进窗户的光下,微弱又明显。
赵仁并未立刻直接回答皇上的话,转而问太后:“太后,臣先前的提议,不知道太后可否允准?”
听得此言,太后这才醒转:这老家伙今日一上朝,便敢这般胆大包天地公然请自己让出权位,随即言出靺鞨人作乱之事,想必他定是知晓些什么。
只听太后略略清了清嗓子,道:“赵公,你这是在威胁哀家么?”
赵仁以手将下裳略微提起,双膝跪下,两手负于额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全礼,道:“臣不敢,臣不欲见正道不明,当匡扶之!”
太后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走到珠帘后面,道:“好一个赵仁,在你口中,哀家竟成了为祸正道的奸邪了。”
“臣不敢!”赵仁再次行礼,“请太后归政皇上!”
沐忠平跟着跪下,大喊:“请太后归政皇上!”
光禄大夫卢卓遥亦跟着跪下,道:“请太后归政皇上!”
登时,文武百官纷纷跪下,口中高喊:“请太后归政皇上!”
左元捷看着尽数跪下的同僚们,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只能跟着默默跪下。
太后反而一如往常般冷静,她缓缓将珠帘掀起,百官忙低下头,不敢以目视之。
她走到皇上身后,道:“皇帝,如今这一切可遂了你的心愿?”
皇上不知母后如何会这般问,疑惑转过头来,“母亲何出此言?”
太后冷笑,指着百官,“你令百官逼迫你的母亲,交出权利,归政于你,不是么?”
皇上连忙站起身,道:“母亲言重,儿子从未这般授意过,这是……”
“是什么?”太后扫了一眼众臣,“是众望所归,是么?”
赵仁担心皇上仁慈,不愿强逼母亲,可眼下的情势,半分都仁慈不得啊!
他仰头高呼:“皇上既为天子,当亲掌朝政!”
太后指了指下面的众臣,道:“这便是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他们今日帮着皇帝逼迫哀家,很好。”
“你初登位,哀家害怕朝中势力对你不利,动手将可能威胁到你的人一一铲除,到头来,哀家竟成了皇帝最大的威胁了。”
皇帝听得母亲此言,不免有些动容:“母亲……”
太后摆摆手,示意皇帝勿要往下说,她道:“罢了,你有这帮子忠于你的臣子,哀家又有何话可说呢?这朝政是你的朝政,哀家归还与你便是。”
赵仁见太后已经做出让步,正当松下一口气,却听得太后又道:“哀家可以归政于皇帝,但是,沐忠平大司马。”
沐忠平稍稍直起身子些,回道:“臣在!”
“你既同赵公持同一所请,哀家便如你们所求,不过,”太后道,“哀家要你,将执掌三军的虎符,交与皇帝。”
自先皇时期,三军掌印虎符便一直由沐忠平所掌,如今太后此意,是要免了他大司马的职位么?
便是立于外堂的沐青易也听出了几分:一旦父亲交出虎符,那沐家就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太后缓道:“怎么?大司马不愿将兵权交还给皇上?”
“臣,自然愿意!”沐忠平说完,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半青铜虎符,另外一半本应在历代皇帝手中,只是当年开国皇祖为示君臣亲厚之意,索性连带另外一半虎符,都一并交与护国大将军,也就是沐家的先祖。
如此以来,将军府便一直掌持着一枚完整的虎符,这些年来,沐家凭借这块虎符,调动朝廷士兵,多次抵御外敌,征战沙场,硬生生磨练出一支强硬的队伍,因这些士兵皆着漆黑盔甲,又得名:黑甲军。
这些黑甲军在沐家人的带领下,为南朝守住了一次又一次的侵略,开拓了一寸又一寸的疆土。
正当沐忠平要将这半枚虎符交到大监手中时,一支利箭忽然自堂外射入,正中太后胸口,左右侍卫惊呼:“有刺客!”
原本跪在大殿的臣子们忙张皇起身,羽林军从殿堂左右两边涌入,瞬间将太后和皇帝围护在当中,皇帝扶着奄奄一息的母亲,悲恸似洪涌,不知道如何自处。
这日头啊,终于要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