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姜一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从A市机场出发了。
他最先去的是C市。
中午飞机落地, 他去那家酒店办理了入住,然后静静地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他曾经在大厅里等待了六个小时,在委屈和嫉妒的双重打击下,抱住沈书临的大腿激情表白,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然后,他们回到了房间, 有了第一场昏天黑地的性-爱。
姜一源看了眼房卡上的号码,8312。他乘电梯来到八楼, 进入熟悉的房间。正值初夏,窗外的榕树树叶嫩绿,正迎风飘动。他们第一次在这个房间做-爱是初冬,那时的榕树只剩褐色的枝干。
吃过午饭后,姜一源去街上无目的地乱转。他双手插兜慢慢地走着,路过了那家纹身店,他在这里有了第一个纹身。路过几个餐厅, 他们一起吃过饭喝过酒。路过电影院, 在电影悠扬的背景音乐中, 他们在最后排的座位里拥吻。路过玉石店,他帮沈书临挑了镯子。
最后, 他去了花鸟市场,来到那家花店。
老板竟然还记得他, 笑着问道:“哟,又来出差啊?上回你是和你哥一起来的,我没记错吧?”
姜一源就笑笑:“他这次有事。”
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挑了几盆花, 山茶,寒兰,还有茉莉和栀子。邮寄地址是西双版纳冰岛村。
晚上,他去礼品店买了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的是当地的代表性景色,说巧不巧,正是从飞机上看下来的俯视图。从高空上俯视C市,形状像一弯月牙,点缀上星点的灯火,像是一幅缩小版的《追冬》。
姜一源没有把明信片寄出,只是收在了书包里。
他第二站去了海边。
像他对沈书临描述的那样,他住在了海边一位渔民的家中,爬上树摘了椰子,去海里抓了螃蟹。
夜晚时候和渔民在篝火旁吃烤鱼,姜一源寄出了第一张明信片,寄给沈书临,上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从去年年底分手,到今年初夏的重逢,中途七八个月的时间里,两人之间一条消息也没有,姜一源是在假装洒脱。如今沈书临已经知道了他是在假装,不联系不是放下了,而是把苦水往心里吞。
所以现在他要敞亮一点,大方一点,主动寄去明信片。至少这样看起来,像是真的在慢慢放下。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姜一源走走停停,逛遍了大半个国家。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像是在旅游,倒像是在完成邮寄明信片的任务。
他去了凉爽的北边,炎热的南边,干燥的沙漠,一望无际的草原。去了繁华的都市,也去了荒凉的村镇。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放下,只有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他才会觉得内心的忧愁少了些许。
为了演得像是真正放下了,他刻意安排了寄明信片的时间间隔。一开始是三天一张,后来是五天一张,到最后是半个月一张。间隔越来越长,像是他在旅途中渐渐地忘记了远方的人。
最后一站,姜一源去了拉萨。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舷窗向下俯视,一路都是绵延不绝的万仞大山,顶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在贡嘎机场落地后,他觉得有些恍惚。他曾经昼夜不歇地赶了二十多天的路,才堪堪追上沈书临的步伐。这路那么远,那么长,可竟然只飞了三个小时,就跨过了那漫漫的回忆和相思。
他去酒店办理了入住,房间号是9023。那一天他停在楼下,机车和他都布满灰尘泥泞,九楼的窗帘拉开,他们遥遥对视。他抱怨电梯不够快,不能让他直达爱人面前。
在这家酒店的九楼,沈书临第一次对他提分手,不怎么坚决,带着些散漫。他死缠烂打,用一腔绵延四千里的热忱,用满口苦涩与清甜,挽留住了他的爱人。
夜幕降临后,姜一源走出酒店,独自一个人,去丈量两人曾经牵手走过的路。
他去了那家明信片的店铺,精心挑选了一张明信片——日照下的南迦巴瓦峰。南迦巴瓦峰海拔七千多米,终年积雪,云雾缭绕,很难一睹其真颜,所以又称作“羞女峰”。
但明信片上的南迦巴瓦峰却少见地露出了峰顶,像是那……拨开云雾见天日。
姜一源买好了明信片,却没有立刻寄。他把明信片揣在兜里,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三分糖的奶茶,沿着石砖路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着。815步,他走到了头,又折返回来,回到店铺,寄出了明信片。
他要用这张拨开云雾见天日的南迦巴瓦峰,告诉沈书临,他也拨开了云雾。
他是要告诉他,他放下了。
旅途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姜一源启程回云南。他要赶在秋茶摘叶前回茶寨,去亲手做今年的谷花茶。
七月中旬的时候,A市正是盛夏。
初夏时的小插曲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在两个稳重的成年男人之间,大事可化小,小事可化了。很快,沈书临和许斌的关系就恢复如初,那一夜的纠结和复杂似乎从未存在。
在一次共进晚餐时,许斌用商量的态度再次提起了同居的事情。他提议说,两人已交往大半年,正是关键时点,可以通过同居增进了解,也增进感情。
沈书临只说这段时间工作忙,等过了这段时间后,他再考虑考虑。
许斌笑着说好,但他知道,对方不会考虑多久。
果然,半个月后,沈书临答应了同居的事情。但他说,有一个项目正在关键时期,他每天起得早,回家得晚,怕打扰许斌睡觉,就先分房睡。
许斌自然是同意,他并不着急。
每天早上七点半,沈书临会离开家去公司。一般这个时候,王嫂已经在庭院里拾掇种下的蔬菜。
走到门廊下面,沈书临会检查信箱,里面有时有东西,有时没有。如果有,通常是一张明信片,他会一边看一边去车库。
后来连续半个月没有。沈书临前几天会打开信箱看,后来就不打开了。但王嫂注意到了,他推门出来第一眼,目光必然落在信箱上。
再后来又来了一张明信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项目的事情一直没有落地,沈书临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夜里寂静无声时,他一个人开着车回家,路过那片灿烂热烈的夜来香,甜蜜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
他转过一个弯,透过玉白的栅栏,看到庭院里有两盏昏黄的灯光。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
车子驶入庭院,沈书临看清了,那是两盏竹灯笼,正立在庭院的菜地中间。
房门从里打开,许斌笑着说:“我估摸着你就这个时候回来,一听,果然听到车声了。”
沈书临下车,微笑道:“不是说过不用等我么?你是习惯早睡的,别因为我改了作息。”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就想着等你。”许斌说,“累了吧?王嫂做了清汤馄饨,我现在去热一下。”
沈书临叫住他,看向庭院中的竹灯笼,轻声问道:“电池是你换的吗?”这两盏竹灯笼是去年老吴头给的,电池没电后,他就把竹灯笼摆在庭院角落,没再拿出来过。
许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两盏古朴的灯笼。今天他在庭院角落发现了这灯笼,惊奇地发现竟然会亮,便打开开关,把灯笼放在菜地中。
他不知道沈书临为什么这么问,但他听出了对方语气里一丝不同的东西。于是他自然地笑了笑:“对。你眼睛不是近视么?我想着你晚上开车回来可能看不清,就摆了出来。”
沈书临望着他,温和地说:“谢谢。”
馄饨是王嫂现包的,皮薄馅儿大,两人坐在餐桌两边,各吃了一碗。
许斌说:“我住的房间里,墙上有一幅画,每天早上一睁眼,像是两个大眼睛瞪着我。我就取下来让王嫂收起来了,书临,你不会介意吧?”
沈书临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知道那幅画,画的是粗黑的树枝上鲜红的荔枝,个个都有婴儿的拳头大。
他轻轻放下筷子,只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问我。”
许斌心里一松。他把碗筷收到厨房去,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指到了十二点。
沈书临脱下西装外套拿在手里,松了松领带和衬衫扣子,往楼上走去。他对许斌说:“早点休息吧。以后不要再等我了。”
许斌从楼下抬头望他,只见他衬衫扣子解了三颗,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隐约可见衣服遮掩下的身材。许斌追上去,轻轻抓住他的小臂。
沈书临停下脚步,略为疑惑地望着他。
许斌说:“书临,我们交往也有大半年了,同居也快两个月,我们是不是应该……有进一步的发展?”他说出这话,涨红了脸,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沈书临垂眸看他,伸手按在对方握住他小臂的手上,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不用紧张。”沈书临和缓地说,“我这段时间太忙,没有顾及到你,很抱歉。”
许斌抬起头看他,心里升腾起一丝期待。
但沈书临微蹙起眉,指节曲起在额角按了按,又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夜里可能会闹腾,不便打扰了你休息。我们下次再说,好吗?”
随着手背上的温度消失,许斌的心也沉沉地落了下去。但他总算还能维持住得体的笑容:“当然没关系。那你早些休息。”
沈书临温柔一笑:“你也早些休息。”
客厅里的灯关上了,整座房子陷入漆黑,只剩地板上的小夜灯亮着微弱的光。两人分别进入不同的卧室。
等浴缸放水的间隙,沈书临从卧室角落的小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小半杯在加冰的高脚杯中。他推开落地折门,来到阳台,倚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满月。
他握着高脚杯的杯茎,缓缓转动酒杯,红酒的香气渐渐醇厚浓郁起来。深夜里,无数的高楼大厦都陷入沉睡,在夜色的笼罩下,像一座座山峰。
沈书临慢慢喝完了红酒,可能是微醺了,他看那些山峰,全都像是南迦巴瓦峰。
九月下旬的时候,沈书临收到了从云南寄来的冰岛谷花茶。
一年三次采茶季,茶质最好的是头春茶,然后就是秋茶。头春茶的鲜甜是最佳的,可秋茶的茶韵也别有一番风味。沈书临向来喜欢。
这次收到茶后,他先是看了看干叶,泡开后又仔细看了叶底,果然仍和春茶一样漂亮。标准的一芽二叶采摘,叶片完整且对称,叶梗长度全都一样,简直像是机器挑选出来的茶。
但他心里清楚,口感也清楚,机器做不出这样的茶,只有茶人的质朴和真心,才能赋予一杯茶上好的口感。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了其他茶山寄来的秋茶,有的甚至是他没买过的山头。沈书临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但他忙起来后也忘了这茬,只是又多订购了几种茶。
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每过一个月,就会有网购的葛花寄到沈氏总裁办。林西洵已经习惯了,会在沈书临去应酬前,为他煮上一杯葛花,装在保温杯里。
十月开始,沈书临又出了几次差,在外省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多。许斌也有几个研讨会参加,等到两人都忙完,已经到了年底。
许斌的母亲早逝,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定居在M国,他每年都是独自过年。今年他和沈书临同居,两人自然会讨论去哪里过年的问题。
沈书琴事先和沈书临谈过,邀请许斌来和他们一起过年。经由沈书临说出,许斌自然是应下,这事就这样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