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垂下眼帘。
他垂下的拳头紧了紧，复又因为理智而松开。
无法理解。
夏油杰的目光从在场的人的身上划过。
离得最近的是警惕地瞪着他的矮胖男人和瘦削女人，而不远处是握着铁锹的壮年男人们，以及后面则是大概是跟过来看热闹，此刻正缩后面的女人和小孩们。
这个人数，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也说得通了。
然而他们就这样看着，甚至亲自动手，只是想要杀死另一个自己的同类。
不，同类……吗？
“杰。”
然而，在他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却从一片嘈杂声中穿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见了五条悟望过来的蓝色的眼睛。
神奇的，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下来。
是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些家伙……
“我们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哥哥。”想了想，他开口。
在冷静下来后，夏油杰并不想和这些人起什么冲突，虽然哪怕只是他自己，和这些人打起来都不可能会输（要当心的反而是不要一不小心送这些人去见他们所谓的山神），但是正是因为担心会下手太重，反而成了他的困扰。
“如果起冲突的话对两方都不好，既然你们并不欢迎她们，那么我们将她们带走可以吧？”夏油杰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人生的所有的忍耐力。
“……”
站在那里的人面面相觑，观察着村子里其他人露出的态度。
那副样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是拥有脑子的人类，而不是某种未进化完全的动物——缺乏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只会服从或者和其他的家伙努力保持同步。
黑发少年手指颤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额角又开始跳动了。
很快，夏油杰就看到了领头的那只做出的愚蠢的决定。
“怎么能相信怪物的花言巧语。”村长开口断定。
哈。
黑发少年的睫毛低垂了一瞬。
他看见了盘踞在神社的柱子上，被这些人的恶念而滋养的咒灵。
这可真是……
夏油杰缓缓抬起手。
怪物……吗？
由他的低级咒灵凝成的咒灵弹直冲那盘踞在陈旧与风吹日晒无人精心打理而变得灰扑扑的红色鸟居上的咒灵。
“轰——”
那根本不值一提的咒灵在夏油杰的一击之下灰飞烟灭，连带着它盘踞的红色柱子也断成两截。
而在站在神社前的村民们眼中，就是黑发的少年抬起手，不知道做了什么，红色的鸟居就轰然倒塌，断裂的柱子在下雨的路面上溅起水花。
一时间，神社前鸦雀无声。
“虽然对普通人透露咒灵和咒力什么是禁止的，”黑发少年抬起头，他的表情反而比刚刚更加温和了。
“但是和你们这些人是说不通的吧？那么就认为成你们所说的怪物、妖怪，怎么称呼都好啦……那么，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金色的眼睛睁开，里面是与嘴角的弧度截然相反的厌恶与漠然。
夏油杰的目光从神社前众人呆愣的脸上划过。
如果这种程度他们还是不打算罢手的话……干脆直接带着枷场夫人和菜菜子美美子直接走吧。
普通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吧。
然而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扑通。
不知道谁是第一个，但是一个接一个的，这些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们居然跪了下来，冲着他们刚刚还指认成怪物的少年顶礼膜拜。
夏油杰睁大了眼睛。
“山，山神息怒……”
“是山神大人……”
这些人喃喃的话落入夏油杰的耳中，令他觉得无比荒谬。
真的假的……
这些人……
【我所看见的东西一点都不稀奇，是众所周知的丑恶】
【我是在知晓一切的前提下……】
不知何时，黑发少年已经皱紧了眉头。
雨声似乎越来越大，宛如连绵不断的掌声，面前匍匐的人们也仿佛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穿着白色的衣服。
连夏油杰自己也来到了另一个地方，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刺眼的灯，带着虚幻的味道。
哗啦啦——
分不清是雨声还是掌声。
只有某个人身上的血是红色的——
诶？
“杰，枷场夫人只是因为生病和受到惊吓昏过去了。”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夏油杰的肩膀上，令他猛地惊醒。
夏油杰转过头，正对上白发少年墨镜下湛蓝的眼睛。
金色的瞳孔颤动了一下，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开口：“是吗……”
然而五条悟只是安静地盯着他，夏油杰都能感受到那目光宛若实质地在自己的脸上一寸寸扫过，他只能目光向下，装作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直到黑发少年觉得那目光已经透过自己的皮肤，扫过筋肉，穿透过骨骼，或许看到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属于自己的本质。
“……怎么了？”夏油杰终于开口。
下一秒，白发少年开口，说出的确是夏油杰完全没有预料的话。
“要杀了他们吗？”
什么？
夏油杰愣了一瞬，他下意识看向五条悟。
对方揽着他的肩膀，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只是……
他看着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对方是认真的。
为什么悟会这么说？
骤然间，对方的话和他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画面重合，而在夏油杰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用了，没有意义。”
雨还在下着。
他们的确没有杀掉那些村民。
之后的发展很普通。
他和悟一起将枷场夫人送到了医院，并安顿好了菜菜子和美美子。
悟将五条家名下的一幢房子借住给了枷场夫人，让她能够带着女儿们离开那个小村子在东京定居。
和菜菜子美美子一样，她也是很好的人，虽然没有打算加入咒术界，但是很快就靠着自己的努力找到了工作，一心想要感谢悟和他对她们母女的帮助。
到了现在，已经是夏天。
离那个只能用“荒诞”这个词来形容的雨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黑发少年坐在教室里，手托着下巴，金色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外面树木葱葱郁郁，阻隔了即使不直视也显得刺目的阳光，将高专这幢居然没有空调的建筑笼罩在阴凉之中，给屋子里的人留出喘息的空间，只有叶隙间的光斑洒在地板上，随着风的吹动摇晃着。
刷拉——
教室的门被拉开了。
短发的女生叼着冰棒走了进来，随手把手中的另外两根甩给了夏油杰。
她环视了房间一周：“那个笨蛋呢？”
夏油杰动作利落地接住冰棒，把其中一个塞给旁边默默给房间增加冷气的寒冷咒灵的，然后撕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悟出任务去了。”
硝子挑了挑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真稀奇，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一直连体呢。”
夏油杰露出微笑：“夏天到了，咒灵的数量已经开始变多了，我们两个都成为特级的话，还是分开比较有效率。”
“是这样吗……”硝子挑眉，棕色的眼睛无言地盯着他。
夏油杰保持微笑。
硝子依旧盯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黑发少年的表情渐渐开始变得勉强。
“好吧我认输。”夏油杰捂脸，原本面具一样的微笑消失在他放下的手掌下。
黑发少年无奈地看向明显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硝子：“但是悟想要自己出任务的话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吧？”
黑色的睫毛垂落，在金色的眼睛上打下暗色的阴影。
看着同期的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家入硝子轻轻地吐了口雪糕带来的凉气。
“即使是‘挚友’也没有理由吗？”她淡淡地开口。
而夏油杰只是笑了笑。
好麻烦啊，这两个家伙。
他们是什么闹别扭的高中女生吗？托腮坐着的真正的jk硝子如是想到。
“所以你们之间在闹什么别扭？”家入硝子实际上并不想介入这两个家伙的事情，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他们这种微妙的氛围了——介于不在这间教室里的另一个家伙最近频繁地增加她的工作量。
“五条那家伙也是……不知道一天在做些什么，最近出任务总是搞得一身伤回来，白白增加我的工作量。”家入硝子点了只烟，开口道。
如果是平时，夏油杰会过去帮她点烟，但是现在他注意力已经全部都在对方说的话上了。
伤？
“等等！悟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金色的眼睛睁大。
黑发少年一瞬间闪现到了家入硝子的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怪不得夏油没反应，原来是不知道啊。
等等……
已经圈圈眼的家入硝子艰难地抬起手，试图让这个看起来既没有理智也没有智商的家伙停下来听她讲话。
好在夏油杰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虽然大概率是对五条悟受伤事件的关心促使他停下来的。
“最近，大概半个多月前吧，某天那家伙就一身血地来了我的医务室。”家入硝子平复了一下，在黑发少年急切的目光下缓缓开口。
半个多月前！
夏油杰如遭雷劈。
这么久的时间他居然对悟的情况一无所知，还在自顾自地烦恼些有的没的！
黑发少年被自责淹没了。
“……你还好吧。”作为说出暴击的人，家入硝子看了看大受打击如丧考妣的黑发少年，姑且开口询问——不会一个还没好就又疯一个吧？
“还活着。”趴在课桌上的“一滩”东西发出了夏油杰的声音，“继续吧。”
虽然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彳亍口巴。
家入硝子顿了顿然后继续：“从那之后那家伙出任务就总是受些大大小小的伤，在我问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强的咒灵时，那家伙还说这是他自己故意搞得，还在抱怨那些咒灵都太弱了。”
“半个月前？”突然间，夏油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半个月前，不就是他们从美美子她们的村子回来后没多久吗？
已经注意到了黑发少年表情变化的家入硝子抬眸：“看起来你已经想到什么了。”
“啊……”夏油杰缓缓开口，但是他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