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雨,染白了少年头。
沈亭松一个不察,竟真被时南絮探出来的腿勾了个正着,险些被绊倒摔在她身上,所幸反应快,伸手按在她的耳畔,才勉强算是撑住了。
不然这要是砸在时南絮身上,估计她也得够呛。
稳住了身形的沈亭松闻到了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馨香,是一种清冷缠绵的香气,混杂着杏花的浅淡花香,像是软钩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的手心,有些酥麻。
沈亭松鲜少与人距离这般近过,孤高正直的状元郎哪里经得起时南絮这般逗弄,这不过撩拨一下,便已经面红耳赤,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一垂眸,沈亭松看到了时南絮唇上沾染的杏花花瓣,像是衔了一点花白于唇齿间。
时南絮很显然也还未曾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所以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黝黑的眼瞳还带着醉意的光泽,在花影重叠间闪着细碎的光。
“沈修撰是未曾站稳吗?”
时南絮当然是不可能承认是自己伸脚将人绊倒的,这沈亭松剧情纲要里的性格刚直无比,刚才是她还没从酒醉状态中清醒过来,才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
她可不想沈亭松在这琼芳宴上说自己,反正日后大家都在翰林院里任职,有的是机会让他训自己。
沈亭松说到底是这琼芳宴上的主角,这一番动静下来,另一边的许多官员都看了过来。
皎白的杏花和绯红的官服,红白相映衬,谁看了不能夸上一句如玉郎君。
瞬间回过神来的沈亭松赶忙站起身,低声致歉说道:“还请时大人不要介怀,是在下未行事过于匆忙了些。”
时南絮轻笑了一声。
“沈大人不必如此惶恐,我不是那等连这种小事都记挂于心的人。”
那时春寒料峭,杏花立枝头。
沈亭松还未曾意识到自己在日后的琼芳宴中所看到杏树时想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京城传闻中行事无状的时南絮。
朝堂上的风波云涌,对于置身事外的时南絮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令她在意的东西。
她更在意的是少帝什么时候能让自己走完全部剧情点,好快些结束这次的任务。
这几年里,当年琼芳宴上的新科状元郎沈亭松升官的速度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快,早前是在翰林院做事,小皇帝有意拉拢他,授其为六品翰林院修撰,后来一路擢升成了大理寺少卿,如今位居刑部尚书。
这么年轻的尚书,可以说是摄政王一派势力和少帝势力打架打出来的结果了。
只可惜这样的拉拢势必是打动不了这位坚定的摄政王派。
沈亭松在翰林院的时候,可谓是时南絮最难过的日子。
也不知沈亭松对于说服自己投靠到摄政王陆重雪那一派是有什么执念。
之前时南絮在翰林院时,那些老臣文官从来不曾打扰过她摆烂,沈亭松就不一样了,
他每每看到时南絮这般闲散的状态,便忍不住温声念叨,堪比唐僧给悟空念经。
每到这个时候,时南絮便干脆扯着他的袖摆,将人拉得倒在自己身上,这下面红耳赤的沈大人便会被吓得像兔子一般躲开。
翰林院里的文人言官们常看到这位新科状元羞红着一张脸走出时南絮所在的书房,那心情是相当难以描述,就连脸色都异常精彩。
结果就是,不知道何时,京城朝臣中隐隐有所传闻,说是这翰林院修撰沈亭松似是和侍讲学士时大人有龙阳之好。
时南絮听了青柳给她讲这事,沉默了良久,但也不曾说什么。
毕竟,剧情纲要里她本来就和这位状元郎有点啥。
于是时南絮也就不知道,沈亭松从翰林院调走成了刑部尚书,也有这流言传闻的一份功劳,就是不知是摄政王陆重雪的手笔,还是少帝陆君辞所为了。
传闻流到少帝陆君辞耳边那日,眉清目秀的少帝坐在案桌前,静坐了良久,久到伺候他的宫人手都有些发抖了。
不知多久后,陆君辞终是开口了。
“都退下罢,容朕一人坐会。”
言语间是令人下意识心生疼惜的疲惫。
身为皇帝身边心腹的那位宫人张了张唇,最后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近年来,少帝这脾性变得愈发不显山不露水了。
有时便是连他都不清楚陛下心中所想。
待到殿中所有的宫人全都战战兢兢地退下后,眉眼间还残存着几缕少年人稚气的一国之君倏然起身,将案桌上的奏折、砚台和笔墨一同扫落。
那方名贵的澄泥紫云砚台摔落在地,磕去了一个角,砚台中尚未干透的墨汁也滴落沾染在地毯上。
勉强将心中的怒气压下的少帝两手扶着案桌角微微气喘,用玉冠束得整整齐齐的青丝有些凌乱,贴在苍白的脸侧。
烛火摇曳,肩头还在颤抖的陆君辞蓦然笑了起来,秀气的眉头却是紧皱着,眸底深处无半分笑意。
是个下半张脸在笑,上半张脸在怒的状态。
身穿玄色绣金龙衣袍的少年缓步走下台阶,俯身慢慢跪下将那方磕破一角的砚台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乌黑湿润的眼珠缠着血红的丝线。
眼泪滚落下来,和砚台中的墨汁混合在一起。
“夫子”
“照云将您送的砚台给摔坏了。”
说来这砚台,还是时南絮补上的新年礼,只是她未曾想到陆君辞看到礼物时会这般欣喜,就连眼中的光都亮了几分。
深宫的夜总是这般凄清,唯有灯火无温。
尚还年少的一国之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为自己舔舐伤口般慢慢蜷缩蹲下,捧着砚台的十指极其用力,就连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茫然的陆君辞抬眸,望着殿中摇晃的灯火,心中漠然地想着,待到天下尽归他手时,他以山河为聘送到她眼前,届时夫子眼中便只能看到他一人了。
想到皇帝寝宫后快要建好的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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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上演到了时南絮面前。
本来正站在文官末尾的时南絮忽然听到沈亭松冷冷淡淡一声否决,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看到眼前两派对峙的架势,顿时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摄政王和当今少帝的对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早年摄政王对朝政把控过强,压得少帝陆君辞逆反心理出来了,如今收拢在手心的势力已隐隐有和陆重雪一派分庭抗礼的趋势了。
前面文官言官和武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时南絮困意都上来了,于是半阖眼在跑神。
“国之强盛,需循序渐进,以润物细无声之势改变,沈爱卿此法未免太过激进。”
坐于主位之上的少帝垂眸往阶下看去,身上已有帝王之势了,目光所含的压迫感极强。
沈亭松这些年来功劳也不小,前阵子破了的江南巡盐御史贪污大案,就是他顶着极大的压力极力破获的,收缴贪污银两不计其数,甚至堪比国库大半。
有了这贪官伏法的先例,朝廷上下有贪污行径的官员一时间都收敛了不少。
功劳在身,而且还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沈亭松身上的傲骨和初衷并未被这几年的官海浮沉所污染半分,依旧是那亭亭山上松。
身着官服脊背挺直的沈亭松走出官列,躬身行礼,言语铿锵有力,“人言何足畏,刻板之法无需守,还请陛下再三考量。”
听了这话,朝中有名的老古板户部尚书顿时坐不住了,觉得沈亭松这厮在指桑骂槐骂自己呢,正要发作在朝堂上再吵起来之际。
沉静了许久,眉头微蹙的摄政王陆重雪开口了,嗓音清冽平静,“身为人臣,各有斟酌论是非,众大人们何须如此。”
好一番打圆场的话术。
时南絮隐约感觉到,近年来,陆重雪似乎是在故意放权准备收手隐居了。
成日里被沈亭松叫起床不准再闲散下去的时南絮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
白月光陆重雪都准备隐居了,只怕小皇帝烧宫夜不远了。
下朝一边走一边正思索间,时南絮抬眸,就对上了陆重雪看过来的视线。
陆重雪看着一袭青衣淡然如雪的少女,温润的凤眼中本来还凌厉的目光瞬间软和下来,眸中思绪万千却掩去了,朝她微微颔首走远了。
这些复杂之事,也不必让她知晓了。
时南絮没看懂陆重雪那眸光中的含义,有些不明所以。
快要出宫时,时南絮却被身后的宫人叫住了。
“时大人,陛下请您前去鹿书阁一聚,不知大人是否”
烧宫的剧情点终于要来了吗?
听了这话,时南絮脑中的睡意瞬间散去了,语调都轻快了几分,虽然心底不免有些激动,但是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既然如此,那还烦请公公带路了。”
时南絮答应的这般快,令这位宫人都有些意外。
引路的宫人不由得抬眸看向眼前之人,却是愣神了片刻,随即迅速低下头去,有种果真如此的感受,只是心底不免叹息。
合该是如此清润疏冷的君子,才能惹来如此多人的青眼才是。
只是宫人将时南絮待到鹿书阁的时候,少帝陆君辞并不在。
“还请时大人等候片刻,陛下正在更衣。”
时南絮颔首,表明自己知晓了。
毕竟整日里穿着上朝那厚重的冠服在宫里走动也不太可能。
只是不知是这书阁里燃着的香安神,还是因为上朝耗费了时南絮太多心神,她坐在交椅上,手执书卷竟不小心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就连手中的册子滑落手心都未曾察觉到。
也就没看到屏风后走出来身穿血色罗裙的少帝陆君辞,他那精致如画的眉眼已经长开了,抬眸看人时就会生出一种妖异的感觉,眉心一点牡丹红印,颇有画中人的风情。
身量长高了不少的陆君辞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到了时南絮的身边,端详了许久她的眉眼后缓缓跪坐下来,火红的罗裙如盛开的牡丹铺散在地上,他牵住了时南絮垂在身侧的手,然后将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贴近了她温热的手心。
唇角略微翘起,带着少年人获胜的得意。
“夫子,照云捉住你了。”
少帝抿出的这个笑,异常动人,一双眼弯如月牙,是一个无辜惹人怜爱的笑容。
梦境十分的混乱,时南絮扶着沉重的头从睡梦中转醒,她是被梦中隐约的吵闹声惊醒的。
“走水了!!快来人啊!!”
“书阁中可有旁人?”
“小的不知,陛下似是不曾来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听闻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时大人还在里头。”
听着那些模糊的话语,似是烧宫剧情点已经走完了。
可她,好像不在系统空间?
不在状态的时南絮缓缓坐起身,却在听见那金链和银钏相撞的清脆声响时停住了起身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