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空明以气钓肥鱼

军营牢房中光线昏暗,仅靠着墙壁上燃着的几支火把,并不足以照明整个牢房廊道。

匆匆走过两边牢房,白展堂径直走向这里面的那间房,房门上不免有些干涸的褐色血迹,显然是历来去曲阿城中关押的犯人所致。

“主公,人就在里面了。”两侧把守的兵卒将刑讯大门打开,白展堂等人跨步鱼贯而入。

昏暗光线下,只见一个盖了白布在身上的干瘦汉子双唇发紫,嘴角还有一条黑色血痕,另一个身形颓废的囚犯,身上囚服碎裂,鞭痕条条,血迹浸在白色的布料上,宛如一条条火蛇。

张子布和鲁子敬两位上前查看那个干瘦的刺客,白展堂和周公瑾则看向了活着的那个。

“孙策?”那犯人发髻松乱,一双眼睛却死盯着白展堂的方向反光,“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个汉子就一刀宰了老子,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净搞些折腾人的手段!”

白展堂没说话,只是抬手对着身旁小兵卒,那小兵卒也不等白展堂说话,似乎明白自家主公意思一般,将写满供词的竹简递到了白展堂手上。

“是当利张英的客卿?”白展堂嘴上玩味一笑,面色却越发狠戾,“你们是不是各个都随了张英,只会搞些见不得光的伎俩?先有人绑了我弟孙翊,再来刺杀我,当利城中有幼子死于张英和氐人的权利交易?你可曾想过一方水土上还是有人要活命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管不着。”那人也是倔强,冷脸道,“我就知道张将军给了我一口饭吃,我这条命就是张将军的,谁跟张将军作对,我就要杀谁。”

说话那刺客显然是个江湖上的粗鄙武人,凭借一身武功能够谋成座上宾,可惜,有勇无谋,也没什么道义可言。

其实后世江湖也是如此,江湖上只论武功高低,并不论讲不讲理,武功高的一定都有一颗侠义心肠吗?

白展堂倒觉得未必,人人都是有自己的一番经历,偶有奇遇机缘,误打误撞,将一歹人养成了一代武林高手,这也是常事。

至于,能不能在江湖中常有一席之地,还是要靠德行与威望。

治世兴文,乱世兴武。

三国便是这乱世的典范,以江东为例,据鲁子敬所言这大小帮派山庄不下六十,但凡是占个山头,都能当起土大王。

至于,这些土大王能当多久,就要看后来者的刀快还是前辈的脖子硬了。

白展堂就是个后来者。

他看了看那犯人身旁的烙铁,转头问向身侧周瑜,“公瑾啊,你说他让我一刀结果了他,是不是就证明他怕了?”

“这是自然,据我所知,这刑罚之中,鞭刑为末,这就挨不住,真是没用。”周公瑾谈笑风生道,“你看那烙铁烧的通红,这要是挨在脸上挨在身上其实都不打紧,我听闻宫中小黄门犯了错,那可都是挨在子孙的根本上,这一下下去,就算放他出去,他也未必肯活啊!”

那刺客听了面色又惨白转蜡黄,又由蜡黄转青紫,憋了半天才说道,“孙将军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很好。”白展堂点头称赞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联系上非攻堂的?”

“非攻堂一直在四处搜罗张将军……张英的旧部,我听说,还有一个骑驴的老头在搜罗横江城中樊能的残部,这次横江城反叛,便少不了非攻堂从中作梗,只是……只是孙将军您这边早有防范而已。”

听到‘骑驴的’三个字的时候,白展堂的眉毛骤然一挑,想起了那个在秣陵城城门口背刺自己的骑驴齐老,非攻堂中的骑驴老头,或许没有第二个了。

只是,若非身处对立面,就骑驴齐老这送走一个老敌手便不远千里也要喝上一碗哀思酒的洒脱脾性,白展堂倒是当真觉得这人可以结识一番。

年岁渐长,生平乐事便越发少了,最大的兴趣便是活得长,熬走一个个死敌,熬不走的,便由自己出手,把人送走。

何等的快意恩仇,又是何等的肆意妄为,白展堂倒觉得这才像一个江湖人的样子。

将思绪抽回,清了清嗓,白展堂继续道,“第二个问题,总共抓了两个刺客,为什么偏死了一个?”

那刺客瞪大了眼睛,“这我是真不知道啊,我虽然被非攻堂叫过来刺杀,也不过是他们提供工具,我只管出人,我们这些好汉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杀了孙策狗……咳咳,孙将军,我们死多少弟兄都不亏。”

“狗贼就狗贼嘛。”白展堂笑道,“当着面连个狗贼都不敢说,还说什么好汉!”

这番话倒是让周瑜禁不住扯了扯嘴角,“兄长还有心思开玩笑?要是他们今天晚上得手了,只怕你都没地方哭。”

“第三个问题,军中纵火,地图和衣服都是哪来的?”

“这个自然都是非攻堂提供。”

“第四个问题,你们执行计划之前落脚何处?有没有口含毒药?”

“你这是俩问题……”那刺客见一旁小卒瞪眼,顿时老实交代道,“落脚处是瓶子巷的一处花柳,我们什么都听非攻堂安排,他也没有给我们下什么毒药,因为退一万步,即使我们当场被捕,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

几番问讯下来,这刺客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就这些问题了?”那刺客急切道,“孙策,说好给我一个痛快的!”

两根手指点了死穴,那人瞬间七窍流血而亡。

白展堂对着身旁小卒吩咐道,“只是被人利用了,给他留个全尸,拉出去埋了吧。”

两个小卒抬着这刺客的尸体,朝着囚牢外正要离开。

鲁子敬却是一摆手,“都不要走!今天晚上接触过牢房的所有人都要留下!这人死得蹊跷!”

听了鲁子敬一言,不光是白展堂和周公瑾眼前一亮,就连张子布也是一惊。

“子敬,这是怎么说?”

鲁子敬扒开干瘦刺客的口鼻,又拨开刺客的衣服道,“主公,你们看,这种毒我认识,前些年有一商贾与我鲁记为难,非说是我家粟米中掺了毒鼠药,吃死了人,恰逢当时有华佗神医的高徒在场,他说根本不是老鼠药,是五步散,若是含服了这种药,不超过两息的功夫,人就不可能活。当时这刺客被绑缚手脚,不可能现场吞服。”

“我曾见过有人养死士,以介质包裹,若功败自杀,只需咬破即可。”张子布异议道。

“禀张公,这两人来时我们都曾检查过,口中并无一物,绑缚起来也已经有半个多时辰,并无可能啊……”两个小卒连忙跪拜道,生怕这失职罪责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就奇了。”周公瑾道,“如此说来,子敬的意思是,军中还有未被查明的内应?”

鲁子敬点点头,“公瑾所言不错,只怕这会是一条大鱼啊。”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将今夜所有接触过牢房之人齐聚,进行排查。

张子布则拉着白展堂道,“主公,我有一人,方才已让大牛去府中请了,要引荐给主公。”

“哦?”白展堂侧目道,“是何种奇人?”

“追踪一术,他称第二则无人第一。”

一向倨傲的张子布如此举荐,白展堂倒有了几分兴致。

“能让张公如此看好,想来他定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张子布笑道,“主公,他来了。”

白展堂随着张子布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铁匠大牛身后跟了一个上手揣袖口,头上长满乌青碎发,发丛中还有几个戒疤依稀可见。

“是他?”白展堂定睛一看,转头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张子布。

“这小和尚法号空明,据他说秣陵城中曾与主公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在秣陵城中笮融手下过活,便钻到了咱们的马车车板下,我当时驾车御敌无暇分身,还是这小子从车底钻出来救了我。”

说着,张子布笑着招手道,“空明,过来,你今日要为主公立大功,我夫人养在后院的那几只鸡才不算枉死。”

“枉死?”白展堂错愕道,“张公夫人不是从来都只吃鸡蛋不杀鸡的吗?”

“难为主公记得。”张公笑着摇头,“还不是他?跟我乘车一路也算有缘,我就把他带回府中,没想到这家伙到我家毫不客气,直接走到后院宰了几只鸡烤了吃。”

“他怎么知道你家的布置?”白展堂有些不解。

“这就是他的玄妙之处了。”张子布笑道,“主公啊,这人生了一个狗鼻子,一双鹰眼,你可知当日笮融府上后院马车众多,他为何独独逃到了我们的马车板下?”

“为何?”

“起初我问时,他只说机缘巧合,后来相熟才跟我说了实话,他是闻到了主公身上的气味,知道我们要出城,故意为之的。”

听了张子布的话,白展堂侧目看向这个喝酒吃肉的小和尚,眼中生了三分质疑。

“空明啊,今日还要靠你了。”张子布拱手道。

和张子布简单问了两句,空明就闻了闻干瘦刺客尸身上的气味。

“张公要我找什么?”空明起身问道,“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接触过这个死士。”

“药,我想知道谁身上有这个药?”

空明点点头,在众人身旁闻了一圈,半柱香后,他闭眼摇头道,“没有。”

眼见空明不过如此,众人的脸上顿时多了一抹戏谑,只道这小和尚夸口卖弄。

白展堂对于这种戏谑没有指责也没有放纵,只是觉得当下又陷入了毫无头绪的状态。

没想到空明忽然抬头道,“不过这个死士嘴边有一股气味,似乎是从墙壁方向传来的。”

空明伸手指着东朝向的一块砖墙,道,“就这儿,这块味道特别浓。”

几个人顿时看向白展堂,白展堂道,“还等什么?拆!”

话音未落,周公瑾大步上前,只在头脚几块砖上轻拍了拍,不多时,便生出一道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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