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黄?”张凤虽然向来话少苦心钻研工匠,但是也并不是一个见识浅薄之人,跟在伯父张昭身边整日看往来王侯将相形色匆匆,也有一套目光如炬的本事。
张奋上下打量着这个名叫黄月英的人,“你身上虽然衣着朴素,但头上的发钗和手上的玉镯却价格不菲,我观你脚下,所踏之地皆是一片水痕,想必你是从水路上过来的,你是荆州黄家的人?”
张奋说着面目容上便多了几分警觉,荆州黄家那就是黄祖的老家,黄祖的儿子黄勋一脉传承下来,本就地位不低,尤其是在黄祖受刘表的指令击杀了孙坚之后,但是让黄祖在荆州声名大噪,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荆州和孙家军世代为敌。
这个黄月英竟然是黄祖的族人,那就是孙家的死敌。张奋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连忙拔出手上的斧子对向黄月英的方向,放声说道,“不管你与我师傅究竟是何种渊源,既然孙家军与黄家是世仇,今日你都不应该踏上江左的土地上来拜祭。”
黄月英看着张奋怒目而视的样子,连连摆了摆手说道,“我在荆襄之地,常闻孙家军主公仁德。那我请问你,我身为弟子前来拜见师长又何不妥?”
“弟子拜祭师长并无不妥,但你是黄家的人,这就是不行。”张奋性子直,口舌也不算如何能言善辩,只能恶狠狠的说道。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我从来不参与族中之事,又是女子,平日里只在院中造一些木匠活计,若说起出身,我的确是黄家人不假,可如今我早已嫁给了夫婿,即便是今天我当真死在这里,那也是要葬入夫家的,堂堂孙家军主公杀我做什么?”黄月英不但不怕,反而扬了扬头,好似一个乖戾的小兽,即便容貌不见的如何出挑,这份胆识,倒也是让白展堂有所敬佩的。
白展堂看着面前的黄月英,只是低声道,“好,既然你说了三条,若我要动手杀你,看起来倒像是我的不对了?”
黄月英也微微拱手道,“孙将军谬赞,小女只是就事论事,当年孙将军和一家老幼得以活命,皆因成名者为先破虏将军,而今日所来之人,并非黄祖本人,也并非其子黄勋,将军杀我,又如何下得去手?”
听着黄月英的诡辩,白展堂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对着张奋摆摆手。
“大奔啊,人家怎么说好歹也算是你半个师姐,哪有师姐远道而来,还要刀剑相向的道理呢?”
被白展堂将手中的斧子按下,张奋的眼中出现一抹疑虑,“可是……”
白展堂推了推张奋的背脊,笑道,“快去带你师姐去用些饭食吧,一路风餐露宿,姑娘家前来也不容易,这两年的山匪虽然不比从前多,但也没完全消除,女子远道前来,也是有着几分艰辛的。”
白展堂因为当年在山越手中救下了乔灵蕴,故而深知女子在这世道中孤身行走是何其不易,因而对黄月英也还算恭敬客气。
黄月英说出一大堆空话,本来是想在孙家军面前挫挫锐气,留一条命,没想到白展堂竟然如此以礼相待,不免有些犹疑。
“这位黄师姐还不跟我走?”张奋在前面引路半晌,发现黄月英并未在身后跟随,连忙转头看去,没想到黄月英一副担忧的神情不肯上前。
张奋坦然道,“放心吧,我家主公夫人容貌天下无双,主公定不会菲薄于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黄月英有些急了。
张奋继续道,“放心吧,我家主公也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女子特意摆下鸿门宴的。”
听到张奋如此直白的说辞,黄月英倒有些无奈摇头,“你这人倒有意思,能将如此隐晦的事情,说得这么明目张胆,你这个小师弟,我认了。”
张奋却笑道,“这有什么?我若不说开这一层,只怕你还会畏手畏脚不肯相信我,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军中吃肉,我先给你试菜,我若吃过了半刻钟都安然无恙,你再动筷子可好?”
这一对师门姐弟虽然初次见面,可两人之间经过兵锋相对之后,也算是说开了误会,化干戈为玉帛。
菜过五味,张奋揉了揉吃得圆滚的肚子问道,“师姐,你这些年都造出了有什么宝贝?可否借给我一看?”
黄月英一时兴起,也坦然道,“我曾造过农用的锄头,一面锄地一面翻地,用起来格外趁手,为农家所赞誉。”
黄月英说完,张奋连连鼓掌道,“用于利民,师姐当真厉害。”
“这算什么?这都是我儿时的作品。”黄月英一脸骄傲道,“我还有更厉害的,我能造出来木牛!”
“木牛?”张奋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也能犁地吗?”
“当然可以,若平日里可以装设一个爬犁在木牛的前面,不用的时候,直接将爬犁卸下来,将板车推着向前,可以运送稻谷和搬运江边的肥沃土地。”
听着黄月英的说法,张奋眼睛都有些发亮了,“师姐好厉害啊!师姐,我们主公要我掌管工部,我看不如师姐留下来跟我一起治理工部如何?咱们退可以造福百姓,进可以攻城拔寨,有咱们两个人在,相信一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
黄月英初听之下,面露喜色,而后连连摇头,“实不相瞒,我本就是闺阁女子,不该前来拜祭公输师父,皆因我丈夫对我宠爱有加,才能够前来此地,若我要留在江东,别说黄家不肯,即便是夫家也是不愿的。”
“这有何难?”张奋顿时一拍大腿,“将你夫婿一块儿带来江东不就行了?”
“自古以来,只有女子出嫁从夫,哪有丈夫追随妻子的说法?”黄月英面露难色道,“再说,自从我夫婿在刘表手下不受重用,遭人排挤之后,便再无入仕只志向,眼下江东也是人才辈出,我夫婿定不愿只当个功曹的。”
听着黄月英所言,张奋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功曹在军中的官职已然不小,即便是江东的世家子弟也给的都是这个职位,除了虞翻近年来因为平定会稽郡有功被擢升以外,功曹的位份在众多世家子弟的眼中都是炙手可热的官职,没想到黄月英的丈夫竟然还看不上,真不知道这人是何等的沽名钓誉。
“不过,木牛的草图我可以留给你。”黄月英说着,伏案在桌子上画下了一份草图,笑道,“这可是我毕生所学的精髓所在,你要仔细研究着。”
“多谢师姐,他日我若有机会,定去荆州看你。”
看着张奋大喜过望后的寒暄,黄月英连忙摆手,“这倒不必了,你若到了荆州,想必孙家大军也必然到了,到时候我黄家族人就是阶下囚了,不过我倒不担心,我一早就跟随夫婿去了南阳。”
茶余饭后,黄月英和张奋再去拜祭了师长的墓碑,而后,黄月英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军营之后,张奋接连几日都在军中闭门不出研究木牛草图。
若不是张承日日前来送饭,只怕张奋恨不能废寝忘食,将自己饿死在军中。
这天白展堂检阅好福船的制造,吹着江风,对着身边的周公瑾说道,“有此船,江东可以凭借水师立足。”
“是啊,兄长。”周公瑾仰头望着硕大的福船笑道,“只要我们勤加操练水师,行船前去辽东也是不在话下的。”
听着周公瑾的说辞,白展堂点点头,“操练水师的事情,看来还要交给公瑾了,我回去就命张公拟文,擢升你为水师大都督,江东的未来,都在你周公瑾一人的肩上了。”
周公瑾眼含热泪,跪地道,“属下定不负主公所望。”
白展堂虽然很想将周公瑾带在身边,可是人终究还是有离别的时候的,这天下也无不散的宴席。
和周公瑾把酒言欢后,白展堂转头收拾行囊,准备回海昏县的方向去看一看。
临行前,庞统,张承和熊韶鸣、空明、尤盈几人都已经收拾好行囊,唯有张奋仍然闭门不出。
还是白展堂亲自前去叫,才将这小儿郎从屋里叫出来。
“你这些年都在研究什么?”白展堂问道。
张奋却挠了挠头,见来人是白展堂这才起身回禀道,“是一份草图,我师姐给的。”
白展堂接过草图,骤然间瞳孔放大道,“这是……木牛流马?”
“主公居然认识此图?”张奋有些错愕道,“这不过是农家用来犁地的,不过也能具有搬运货物的能力,我想……”
“如果用来运送粮草,军中将会省事省力,大大提升粮草输送的效率!”白展堂顿时大喜过望的说道。
“对。”张奋跪拜道,“我正有此意,这些天,都在想这木牛的用处。”
“你师姐叫什么?”
“黄月英。”张奋一脸恭敬道。
“那她有没有说她夫婿叫什么?”
“似乎家住南阳,复姓诸葛……”
白展堂一拍手掌,“诸葛亮!”
白展堂一声大喝,忽然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庞统。
“孔明我认识啊,那是我师弟啊。”听张奋说过来龙去脉之后,庞统这才一边捻着长毛痣一边点头道,“孔明也是个聪明人,自从在刘表手下备受排挤之后,便再不愿意入仕,只是他眼下还年轻,若主公肯给他个职位,我倒愿意写一封书信给他。”
“好!”白展堂点头道,“既然士元向我举荐此人,我便同意了便是。”
旁人眼中自然无法理解为何白展堂答应的如此爽快,明明白展堂最不喜欢拉帮结派,就连庞士元都是亲自考试进来的,为何又会同意让庞士元举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张承只道是白展堂对庞士元的崇信罢了。
听着白展堂如此说,庞士元也不敢怠慢,连忙感恩戴德的去写信了。
然而得到的回信却差强人意,这诸葛亮生性狂妄,自称不愿意辅佐一方诸侯,而是在天下造出来一个。
当然这些混账话,庞统都没敢给白展堂看,白展堂问起的时候,庞统只说诸葛亮族人都在刘表手下,不便前来投靠。
白展堂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称是,可不知道是不是庞士元眼花,竟然从白展堂眼底却闪过了一抹失望。
“也罢,人各有志罢了。”白展堂骑在马背上,扼腕叹息道,“士元啊,你说这天下谋士就像坐在棋盘对面的两个国手一般,有人手持黑子,有人手持白子,若黑子对白子穷追不舍,企图走一步暗棋,你说白子应该如何?”
庞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白展堂身边说道,“若是如此,私以为就该让白子扰乱黑子的棋局,只要有势力就会盘根错节,一子错满盘皆输,便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扰乱对方,我们便可以乱中取胜,获得活络的机会,让对方再无掣肘我方的可能。”
“士元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白展堂顿觉心头豁然开阔,放声大笑。
和众人一同走在前往海昏县的路上,白展堂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因为黄巾军旧俗而信奉道家的小民,有的口积肚攒月余,就是为了求上一道符水,沿途的小道士虽然不多,却足可以扰乱民间。
白展堂私下查访,这才能看见这般景象,路边停马随手拉住一个老头问道,“你这符水多少钱?”
“二十文一碗。”
“不贵吗?”白展堂皱了皱眉头。
“怎么不贵嘞?这可都是我们一家老小三个月的卖肉才能换来的。”那老头长叹一声,“不过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家中老婆子一病不起,我只盼着这碗符水能够救下他们两个人的命呢。”
“没看大夫?”
“大夫看过了也没用,那药可比符水还贵呢。”
说着,老头长叹一声,却见尤盈从一旁掏出钱袋递给了老头。
老头儿连忙双手接过,谢过尤盈。
白展堂看着这么多升斗小民,都是有求于道士,也是摇头轻叹,“若非家里有个急事,又怎会前来求神?”
“只是长此以往,我担心……”张承说道,“我担心会让黄巾余党有可乘之机。”
“无妨。”白展堂摆摆手,“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