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张公谦让着,白展堂却大为不舍。
在老白眼中,早就视两位张公为自己的师长,也是左膀右臂,两人中走了任何一个,也是大为不忍。
“主公,我与吕奉先还算有旧,若我修书一封给他,他定然会回应我。”张紘开口的时候,眼中亦是不舍。
“就不能派人过去当说客吗?非要留在吕布手下当官才行?”白展堂一脸不愿地说道。
“那不一样。”周瑜上前解释道,“去当说客,凭吕布的性子一定设下防范,甚至都不会见来使,直接让陈氏父子打发了就是,那陈氏父子又是陈瑀的亲戚,兄长以为,陈登他们会帮着咱们说话吗?”
“正是啊,主公。”张昭也规劝道,“吕布为人执拗,空有武力没有智慧,只有假意投靠,才能让吕布卸下防备,听得进去劝告。”
被几个智谋远在自己之上的谋士规劝,白展堂终究还是松口了。
此计由张紘执行,为的,就是保江东安全。
和吕范的内外夹击计策大获成功,疆场上黄盖老将军策马回旋,陈瑀不知是计,再加上他立功心切,孤军深入后,路旁是埋伏好的黄盖亲兵,身后是骤然冲杀出来的吕范领兵。
陈瑀退无可退,便是连自己的家眷都顾不上,孤身潜逃。
原本吕范还要带着空明追踪陈瑀的踪迹,却被黄盖老将军一把拦住。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子衡啊,穷寇莫追,他只是区区小吏不足为虑,我们眼下还是回去跟主公汇合,看看如何处置严白虎吧。”
吕子衡对于起初对于黄盖老将军为何要放他们走有那么一丝迟疑,还是小和尚空明开口道,“将军,我听说再往前一个镇子,就到了袁术的地盘了吧?”
经过空明这么一提醒,吕范这才恍然大悟,他可以奋不顾身去追杀连雪君,因为她身后站着的只是非攻堂。
可他不能去追陈瑀,因为陈瑀身后站着的,是尚未倾覆的袁术大军。
此刻袁术刚刚称帝,正是兴盛之时,不可肆意妄为啊。
吕范转头看着小和尚空明,“本以为你就是个鼻子灵光的,没想到你这脑袋也是灵光的紧。”
小和尚空明被吕范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是侥幸看过两张舆图,追人嘛,总得先了解周围环境险不险,才好下手。”
“鬼机灵的。”吕范随手在小和尚空明茂密的小平头上敲了一下,随着黄盖老将军一起班师回吴县。
……
“主公,我已经将夸赞吕布的书信派人给吕布送去了。想必不久,就会收到他的回信。”张紘沉思片刻道,“近日来,陈瑀败北,严白虎军心大乱,想必用不了多久,严白虎就会向吕布求助,到时候,我这颗暗棋才有意义。”
张纮所说果然不错,没过几天,吕布就派人回了一封书信,虽然他满篇溢美之词,但张纮的学识德行皆是上品,通篇看去,吕布说得倒也是实话。
“吕布说要举我为茂才,收为己用。”张纮捶着胸口笑道,“主公啊,前面鲁肃那边已经得了消息,严白虎的书信也已经送到吕布手里了,我们不能再等了。”
白展堂看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并肩许久,张纮此人虽然话不多,可终究是尽心竭力,所说妙计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如此臣子,放他走,白展堂实在是于心不忍。
“张公非要如此吗?”
头发发白的老者,发冠却束得整齐。
张纮老先生郑重地点点头,“从此,我就是埋藏在吕布身边的一枚暗棋,也是锦衣卫中的谍子,我们安插在徐州周围的所有游枭全都听我差遣,只要能让吕布改变心意,不着眼江东,抑或无暇顾及江东,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算没有白走这一遭。”
看着张纮笃定的神情,白展堂只能不舍点头。
……
给张纮张子纲送行的时候,在场的人并不多。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白展堂甚至连一个仆从士兵都没留,还是白展堂和周公瑾轮番给张公敬酒。
“昔日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得张公相助,才有了今日这番局面,望张公去吕布身边之后,保重自身为首,打探消息左右吕布次之,若有危难之时,务必要首先保证自身安危,来日张公若身处险境,只需一封书信或是一个口信,我愿孤身前去相救!”
白展堂一席话说完,仰头便饮酒。
张纮的眼中发亮,撑着案几起身,拱手深躬。
“主公啊,此去山高路远,你我能不能再见,何时再见,那可都是未知数了。”张纮说着,长叹一声,将手比划着,笑道,“我刚见主公的时候,主公还不及现在一半魁梧,然而膂力却强,抱着我的大腿就不让我走啊,非说要我给你当军师,以后我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或许是烛光晃眼睛,张纮的眼里竟然渗出一圈氤氲,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鼻子憋得通红,却还强忍着,一把老骨头仍然念着男儿有泪不轻弹。
“当初你说让我帮你照看你的母亲和弟弟,我答应了,这一答应,便再撒不开手。”张纮说着,单手掩面,另一只手摸索着伸出去拿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后来,你可算回来了,我本想着躲清闲去,没想到,你偏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公,烧杀你不干,抢豪强乡绅的事情你可干的欢,杀伐果决的时候颇有明主风范,重情重义起来又像是江湖人那般舍生忘死。”
不知是今天的黄酒太烈,还是张纮的胸口太闷,老张公直捶着胸口道,“若我有一天不幸罹难,我倒盼着主公别来救我,只有主公安稳,我张纮才算没白替主公谋划一场。”
听着老张公的声音微微发颤,白展堂一时间也如鲠在喉。
白展堂连夜乔装改扮,将张纮一家送出丹杨郡边境,这才返程。
白展堂本来想规劝张纮不要带家眷。
张纮却笑着摇头,“若我孤身投奔吕奉先,而家眷留在吴郡,主公你猜吕奉先会不会信我?还会不会用我?”
一时语塞,白展堂明白了老张公的良苦用心。
他这是再拿一家的性命换吕奉先的信任,而只有吕奉先信了,江东才可能掣肘吕布和严白虎。
只有让曹操和吕布先打起来,江东才有可能趁乱发展壮大。
张纮离开的时候,只给白展堂留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有事多问张昭,他的才华不在我之下。”
第二句是,“愿主公身体康泰,阖家安好。”
说完之后,张纮便架着马车举家迁居徐州,留给白展堂一个萧索的背影和两道车辙压出来的痕迹。
张纮的最后一句问安是衷心的祝愿,可是这位年过半百还要替孙家军奔波的老张公不知道,根据白展堂前世的记忆,孙策不超过三年,就会在丹徒山受伤,然后丧命于军中。
这一别,便是一生了。
等张纮再回来的时候,孙家已经由孙权掌权,张纮依然会受到重用,可当年那个抱着老张公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少年将军,却永远地埋在了坟冢之中。
我为君奔波半生,君却黄土埋尸骨。
何等凄凉啊!
回来的时候,白展堂去看了很多老朋友。
草草掩埋在当利城中的老伍长、死在黄巾余孽手中的憨铁匠。
前世即便翻遍三国,磨破了说书先生的嘴皮子,也不会有这号人物。
这个世道,是留给英雄的,也是留给枭雄的。
但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成为英雄或者枭雄的可能。
白展堂站在当利城郊,千里孤坟的老伍长邱勤止之墓前。
“你一天都未曾教过我,可我却打心眼里觉得你是我半个师父。”白展堂自言自语的时候,让身旁的兵卒和周公瑾都站得很远,只有他自己手里拿了一坛烈酒,倒了半坛,喝了半坛,继续坐在老伍长邱勤止的墓前痴笑道,“枯剑、春秋剑法,曾经救过我无数次,我现在还只能一剑化三剑,达不到剑道高手的本事,不过你放心,你的剑法没有失传。”
在舒县村落前,白展堂却没喝酒,只是静默地看着面前大英雄公输牛夫妇的墓碑。
那是附近村民们自愿给大牛立的碑,白展堂不知道这碑能经受风吹雨打多少年,但只要他记得,只要还有人记得,大牛就算没白死。
“你喜欢铸铁,上次我就想着把非攻堂齐老的链子刀拿来给你看看,但是那老头不肯,我就废了他一条腿。”白展堂说着抽了抽鼻子,“当然,我也没捡着便宜,他要了我半条命。”
“不过兄弟我活过来了,没去打扰你们小夫妻团聚。”白展堂说着忽然又咧嘴一笑,“现在张子纲张公走了,我身边就只剩下你家老爷张子布了。”
白展堂低下头一阵沉默,而后转身要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拍了拍大牛的墓碑。
“墓碑整洁,常有瓜果供奉,看来咱们大牛兄弟确实到哪都有人缘啊。不像我,我三年之后,可能都没有你这个待遇。”
说着,白展堂顺手拿了一个上贡的梨子放到嘴里啃了一口。
“嗯,甜。”
说着,将绿皮梨子放在大牛的墓前晃了晃,像是个没长大的孩童一般,笑道,“看你那小气样,当初秣陵城前为了救你,我这条腿差点被齐老废了,吃你个梨而已,不许生气,不许半夜来找我。”
白展堂略显幼稚地边吃边走,站在不远处的周公瑾却是笑着摇头,“兄长,你这么做,大牛要是还活着都得揍你一顿。”
翻身上马,白展堂仰着头,望着天,心里却想着这风云莫测的江湖。
“公瑾啊,该回去了,回去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我们收拾呢。”
“是啊兄长。”周公瑾点点头,“严白虎那边伤亡惨重,若是没有吕布援兵,只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那我们就等着看他会怎么做。”
……
三天后,鲁肃传来消息,说张纮已经取得吕布信任,老张公与陈宫结盟,陈登父子即便再想为陈瑀报仇,攻打江东,只要陈登不得势,便也无可奈何。
白展堂闻言只能暗暗赞赏张公的借力打力之计,可是即便再想感念张子纲,他也无法送信给后者了,因为只要自己跟张子纲联系一次,老张公的危险便会多一分。
不联系,反倒成了对张公的保全。
“兄长,还有消息。”周公瑾念着字条上的内容,“上面说,严白虎之女严如意曾经跟吕奉先提议要杀来江东为她父亲助阵,可是被吕布冷遇了。”
“吕布最喜欢貂蝉,严白虎之女生而魁梧,不懂得女子柔情,听闻跟吕奉先并驾齐驱之时更像是过命的生死兄弟,因此,并不受吕布宠爱,却得吕布信任。”张昭说道。
白展堂点头,“如此一来,吕布那边算是稳住了。”
“是啊,我相信严白虎那边的消息也不慢,不超过半天,他就会有所动作了。”张昭正捋着小山羊胡,话音未落,就有小卒进帐禀报。
“禀报主公,严白虎那边派了使臣前来求和了。”小卒上前行军礼说道。
“求和?”白展堂皱着眉头,“就严白虎现在节节败退,他怎么好意思来求和?”
张昭上前说道,“主公,求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够兵不血刃地拉拢严白虎的势力,或许以后也能跟吕布结盟。眼下我们在江东尚未站稳脚跟,还是应该稳健些。”
“跟吕布联盟?”白展堂指着吕布所在的方向道,“就那家伙,比袁术还不靠谱,袁术顶多是给人画饼,他吕奉先可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啊。我跟他结盟?我当他义父哦?”
“当他义父?”张昭皱着眉头不解道,“吕布比主公你年纪还大,如何当他义父?”
“并州吕布,专杀义父,这话没听过吗?”白展堂诨笑道。
想着从前董卓和王允的下场,张昭这般严肃的面孔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周公瑾强忍着笑意,对着小卒问道,“派来的使者总归要见一见的,来者是谁?”
小卒朗声道,“严白虎之弟严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