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庆黎这回想对了,索罗斯现在就把她从平台上的那伙人当中带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单独呆在一起。他俩离开房子朝海堤走去、小路崎岖,有时她被拉着走,有时则很轻松地跟着走。他们眺望着北海,远处,来自西沙群岛的最后一班游船掠过海面,就像一只气球邀游在海空。船在黑色的小岛之间航行,轻轻地划破幽暗的海浪。
“我明白为什么你说话就像你母亲似的。”他说,“她待你的态度很好,我想。她有一种很少见的智慧。”“我母亲非常完美。”“我跟她谈起我的一项计划,她告诉我,你们俩在中国能住多久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小野庆黎几乎要大声说出来。“因为这儿的事就要结束了。”“结束?”她问道。“是的,要结束了。夏季的这个阶段要结束了。上礼拜,刘易斯的姐姐走了,明天俄狄浦斯就要离开,下礼拜二,拉塞尔和马龙也要动身。也许,这个夏天我们还会过得更快活,但在这儿特别的乐趣要结束了。我想让它猝然而死,而不是令人伤感地慢慢憔悴。那就是为什么我要怂恿奥巴马举办这个晚会。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准备去筠连,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我母亲怎么说?”“她似乎认为这计划不错。她自己不想去,她要你去。”“我长大以后还没有去过筠连呢。”小野庆黎说,“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去筠连。”“那真是太好了。”
“你一到海滩我们就对你发生了兴趣。那种活力,我们确信是同职业有关的,奥巴马尤其这样认为。这种活力从来不会为一个人或一个团体耗尽自己。”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正在把话题从她这儿慢慢转移到奥巴马身上,因此她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同样用生硬的语气说:“我也想认识你们大家,尤其是你。我告诉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她认为采取这种方式是正确的。天地之间的广大空间已使他的头脑冷静下来,打消了导致他带她到这儿来的冲动,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太露骨的请求,就像是竭力要出演未经排练的场景,说出不熟悉的台词一般。
他现在设法要带她回到房子里去,这有点困难。而他又不愿意失去她。当他轻松地同她开着玩笑,她只觉得一阵风吹过。“你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你可去问你的母亲你需要什么?”她被击中了要害。她碰碰他,感到他的米色外套十分光滑。她似乎就要跪下来,抱着这种态度她做了最后的努力。“我想,你是我遇见过的最优秀的一个,除了我母亲。”“你有一双多情的会说话的眼睛。”伴着他的笑声,他俩回到了平台上,他把她交给了她母亲……
很快到了分手的时候,花园里,灯笼依旧照着用过餐的那张桌子,奥巴马站在门口,他容光焕发,夜色也掩不住他优雅的身姿,跟客人们逐一道别。对小野庆黎来说,独自驱车离去,只留下奥巴马和小野洋子在这座房子里似乎令人难受。另外,她很想知道拉塞尔夫人在楼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夜色像是悬浮在来自一颗昏暗的星球上的篮子里。小野庆黎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任思绪在月光中徜徉。夜色簇拥着她,情思撩人。她对前景很快丧失了信心,她想即便到最后极有可能会亲吻一下,但这个吻会和电影里的吻一样平淡。她在床上悠闲地翻了个身,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她试着用她母亲考虑问题的思路去想。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敏锐常常超出了她的经历,对过去那些听来的只言片语也能回忆起来。
小野庆黎是在努力工作的思想熏陶下长大的。小野洋子把她第二任丈夫留给她的钱财用在了女儿的教育上,当女儿到了十五岁,青春像花一样绽开,头发异常美丽,她便催女儿到长岛去,并在未经告知的情况下,迫使她走进一个在那儿度假的美国电影制片人的套房。当这位电影制片人去洛杉矶,她们也跟着去了。这样,小野庆黎便通过了入门考试。有了接踵而来的成功和随后相对稳定的前途,小野洋子觉得可以坦率地、心照不宣地暗示今天晚上的事了。
“你长大是要去工作的,不仅仅是去嫁人的。现在你已经遇到第一个难题,一个着实的难题。动手吧,把发生的事就当作你的经历。伤害你自己或伤害他,其实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伤害你。”小野庆黎向来懒得动脑,除了对她母亲那种用之不竭的才情有过思考。一线黎明将天色送进高大的落地长窗,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裸着双脚走到外面尚有热气的旅馆平台上,夜空中传来神秘的声响。网球场那边的树上,一只坏脾气的鸟单调而得意洋洋地叫个不停,看来这只鸟也失眠了。旅馆后边沿环形车道响起一阵脚步声,从不同的节奏听得出是走在泥土路上、碎石路上、水泥地上。随后又往回走,接着脚步声消失了。从墨一般的海上望过去,远处好像矗立着一座山的黑影。
她回到房间里,披上一件浅色长衫,穿上一双凉鞋,又来到外面,沿着长长的平台向大门口走去。她加快了脚步,因为她发现其他的客房也面向平台,从里面发出阵阵鼾声。她看见有个人坐在正门宽敞的大理石台阶上,她停住了脚步,她认出是刘易斯路,他正在哭泣。他尽管不出声,但哭得很伤心,身子像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一样颤抖着。她不禁想起去年她扮演过的一个角色。她走上前去,碰碰他的肩膀。他轻微地叫了一声,接着认出了她。
“怎么了?”她的目光平静、友好,并不是那种好刺探的睨视的眼神,“我能帮你什么吗?”“没有人能帮我忙。我很清楚、我只能责怪我自己,事情总是这样!”“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他看着她想了想。“不。”他打定了主意,“等你年龄稍大些,你就会明白恋爱的人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那是极度的痛苦。无情和年少都比恋爱要强。我以前也经历过,但从不像这次,如此突然,正当一切顺顺当当的时候。”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中,他的脸相当难看。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也没有表情变化泄露她突如其来的厌恶,但刘易斯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厌恶,他马上改变了话题。
他俩走下台阶,坐到了通向海滩的路边一张长椅上。“这么说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亲爱的,这事非同小可。”他这时兴奋起来,决心要把事情披露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件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洋洋自得地看着她,她则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亲爱的。”他又冒出一句,说着用手轻轻触拍她的大腿,同时他的整个身体向她凑过去,似乎要表明这不只是他的手做出的不负责任的冒险举动,他很有自信,“要发生一场决斗了。”“什么?谁要决斗?”“我从头告诉你。”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接着又往下说,好像这件事有损她的声誉,而他并不想趁机同她作对。“我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起头的,起初,她讲……”“谁?”“妮可,就是拉塞尔夫人。”他压低声音,似乎有人在椅子下面偷听,“我和妮可偷偷相爱,我们正在花园里亲吻,这时,她丈夫插进来,这下,亲爱的,就有决斗了。时间是今天早晨七点钟,也就是两小时后。”他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他自己的伤心事。“我真希望决斗的是我。我还不如给打死的好,现在我可没有什么活头了。”他说不下去了,身子悲伤地摇晃起来。
这时,俄狄浦斯从旅馆里走出来,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他朝天边望去,看见了他俩,这时大海上方泛起了鱼肚白。他刚要开口,小野庆黎告诫性地摇了摇头,他们便转移到远处路边的另一张长椅上。小野庆黎看见俄狄浦斯有点紧张。“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他问道。“我刚起床。”她笑了起来,“让夜莺给吵醒的吧?”俄狄浦斯暗示道,接着又重复了一句,“多半是给夜莺吵醒的。”刘易斯一脸庄重地说:“我只知道我亲耳听到的。”刘易斯起身很快走开了,俄狄浦斯在小野庆黎身边坐了下来。
“你对他凶过吗?”“我吗?”他颇为惊讶地问道,“什么事让他一大早就在这儿不停地哭。”“也许他有伤心事吧。”“也许吧。”“决斗是怎么回事?谁要决斗?决斗是真的吗?”“这当然很傻,但似乎确有其事。”
“知道吗?今晚,妮可把她发现的有关奥巴马的秘密告诉了情人刘易斯,她到奥巴马别墅的楼上去过,她无意中看见的事情给她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他卧室床头桌上摆放着一张合家照------奥巴马和父亲华盛顿、母亲武则天!但妮可和刘易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比他们所能意识到的要重要得多。当然,这么做是要付出牺牲的。有时他们看上去颇像一场芭蕾舞剧中的光彩照人的角色,值得你像看芭蕾舞那样去观赏,但事情要更复杂一些,你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