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太尉如曹

山下各军乱成了一团,杨博却在亭子里酣睡。

拿着手里的军报,望着酣睡的小夫子,金三娘忍痛上前。

“小夫子,岳统制有紧急军情……”

被金三娘摇醒的杨博,带着浓重的起床气。

皱着眉扫了一眼举着火把的女书史常平。

见到光焰下女书史的小脸,起床气很快的消散。

“进来!”

想着山下还是战场,杨博的精气神迅速回归。

“太尉,宗弼大军正向江岸溃退。

至少有四路乱匪在追击宗弼。

职下该怎么做?”

一次小小的夜袭闯了大祸,岳飞的脸上满是忐忑。

千算万算,没算到天王炮厉害如斯,宗弼本部如此不济。

包括乱匪趁势追击,这都是他没想到的。

“那还汇报个屁啊,马上压上去。

谨防乱匪劫夺财货,四散而逃。”

刚下完军令,杨博觉得不妥,马上就改了口。

“等等,宗弼是如何溃散的?

若带着马匹,只能试探着压上去。

若无马匹,全线压上去。

如果乱匪想要劫财而逃,一个不留,全数杀光。

三娘唤六郎来。”

脑中一个转折,杨博清醒了不少。

宗弼会跑,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现在就跑,只怕会有圈套。

大江南岸的一部分是没有陷马坑的,一旦宗弼折回冲杀。

这是要命的回马枪。

“太尉,赖太尉天王炮之威。

宗弼大溃,全军无马!”

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岳飞说出了此战最大的纰漏。

“那还等个屁,干死他!

山下乱匪,一个不许跑掉。

宁可滥杀、杀绝,不可使其窜出黄天荡。”

岳爷走了,杨博才彻底从起床气的笼罩之中清醒。

回忆着刚刚命令,自己好像暴露本性了。

扫了一眼亭子里的李娘子跟女书史。

岳爷拿上来的火把,在亭子里明灭忽闪。

两女的脸色看的不是很清楚。

女书史离的近一些,跟杨博也熟悉。

没有发现太过陌生的目光,杨博继续看李娘子。

昏暗之中,李娘子的脸色多少有些变化。

“平哥儿,去给杨夫子弄些温水,渴了。”

看着常平将火把交给李娘子,杨博没有再说话,而是仔细的看着她。

忽闪的火光中,带着文士帽,身着布甲的李易安,多少还是有些颜色的。

自汴梁开始,队伍中的女眷,除了老妪,很少有有穿女装的。

虽说杨博命令金六郎父子一路弹压,但队伍之中的龌龊事也不少。

身着女装也就意味着危险。

李易安进来之后,也换了身上衣装。

男装的李易安跟常平,算是各擅胜场。

看着火光之中的女人,杨博心里纠结起来。

刚刚的命令流传出去没什么。

但配合上刚刚起来的场景,就不好了。

一直纠结到女书史常平进来,杨博也没有下定什么决心。

“唉……”

轻轻一叹,但觉火把摇动了一下,杨博也不再看着李易安了。

“小夫子,水……”

接过常平递来的水,杨博一边喝着一边想着如何收场。

一旦宗弼跨江而去,接下来围点打援的想法就会落空。

“李娘子,行文给韩世忠。

让他锁住大江南岸,断不能让宗弼在黄天荡附近渡江而去。

不要如此行文。

告知韩太尉,宗弼人马有异动,恐其再次渡江求援,让他封锁大江。”

今夜的命令,几次三番的修改,确实暴露了杨博有些多疑的本性。

但后世之人,哪个都多少有些被迫害妄想症,杨博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正常。

这边李娘子行文完毕,找了力士下山送信。

金六郎跟金三娘才到了山顶。

“小夫子,人马已经到了老灌河沿岸了。

第一趟十船的财货,已经开始上山了。”

听到金六郎这边动作稳健,语言清晰,杨博这边才基本放心。

“夜里以金银、绸缎、锦帛为主。

老灌河与黄天荡之间,留下几十条船给韩太尉。

其余船只,以人力从水路拉到莫府山附近。

还有,空出的船只,装上柴草淋上水,天亮之前引燃一批。

让关三郎在流民之中放话,金兀术窜逃之时,火烧宝船。”

金六郎出了亭子之后,杨博也不多说说什么。

喝完了女书史弄的温水,继续倒头睡觉。

山下乱糟糟的,金三娘也有事要安排。

见小夫子要继续睡下,她也就出了亭子。

女书史也带着茶壶、茶碗出去了,独留李易安在亭子里。

“我已认命……”

刚刚经历了什么,李易安大概可以勾画出来。

曲身坐在草席上,她沉沉的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看到了什么?”

因为近期着甲睡觉,杨博养成了侧卧的习惯。

他也不转身,只是问了李易安一句。

“太尉如曹!”

盯着火光中轮廓不怎么清楚的杨太尉,李易安给出了评价。

“曹贼么?

对你倒是可以。

之前与你说过的,想一下。

悖乱之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杨夫子不想耗费太多的心思。”

说完,杨博就不再说了,也不管李娘子如何。

每个人对自己都有很客观的认知,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

有些时候,自己也不想去看。

至于别人怎么看,只要不当面问责,杨博也是无所谓的。

“随你……”

李易安回了一句之后,摘下亭子里的火把,也悄悄走了出去。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杨博也有了充分的认知。

在莫府山上,自己一句话,山下就杀的人头滚滚。

国战,全无善恶之分,即便是屠城,杨博也能轻易下令。

可杀普通人,或者是杀李易安,杨博还是不怎么忍心。

杀人很简单的,说一句,金三娘就可以做。

但杨博觉得自己会后悔,也就没有继续想下去。

在杀与不杀之间,被李易安搅乱了心思。

杨博睡的不怎么安生。

山下的战场上,宗弼的大军是倒霉,但不是最倒霉的。

最倒霉的是刚刚完成迂回,堵在宗弼面前的孔彦舟部。

人马差不多是刚刚站定,宗弼的溃军就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因为陷马坑的缘故,孔彦舟没机会骑马,逃过了第一波的箭雨。

然后就是黑夜之中,金军与宋军团练部队的疯狂对冲。

孔彦舟部宋军,背后是大江,退无可退。

宗弼部要抢到江岸,必须向前推进。

孔彦舟部是正经的二线团练部队,甲胄没有几副,但武器还是齐备的。

宗弼部只有精骑还身着皮甲,其余重甲都丢在了老灌河沿岸。

金贼杀伤宋军厉害,宋军对于几乎无甲的金贼也可以造成杀伤。

战线虽说一直在向江岸退却,但宋军也挡住了宗弼部的第一波冲击,没有就地溃散。

夜间被金贼突袭,孔彦舟部的反应慢了一些,第一波冲击之后。

也就丢了撤走的机会,全部被压在了江岸之上,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快!

快!

赶快透阵冲过去。

到达江岸之后,稳住阵脚,再去河道之中搬抬舟船。”

卸去战甲,只着锦袍的宗弼有些慌乱。

他战过契丹、战过宋国,胜过也败过。

但从来没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溃散了。

如今的宗弼,很能体会当年宋国皇帝的无奈与惶恐。

想着一路凄惶到辽东的宋国皇帝。

完颜宗弼心里重新被恐惧填满。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他必然会善待宋国的帝姬。

想到帝姬,宗弼猛地回头,他的帝姬还在驻地……

“降不了了!

金贼要杀光咱们,杀!”

刚刚要投降,肚子上被怼了一把弯刀的孔彦舟也怒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出生命的呐喊之后。

来自荆湖的统制官,被金贼踩在了脚下。

“孔统制死了,降不了,弄撒!”

孔彦舟亲兵的呼喊,再次坚定了孔彦舟部的决心。

宋金两军,决死一战,互不带甲,胜负就要两说了。

本来已经不稳的战线,再次稳住了。

孔彦舟部的拖延,让李成几个匪首的人马,有机会咬住宗弼大军的尾巴。

没有正经号令的乱匪,如潮水一样,直接将宗弼大军包围在了江岸之上。

围起来打就是歼灭战了,宗弼部的将领们,可就不干了。

乱匪四面包围,金贼中心开花,自午夜开始,战争状态就一直处于白热化之中。

岳爷的中军这边,也开始有了动作。

闯祸的金二跟岳翻,

一人五千没有甲胄的青壮,又从金六郎那边各调了五千壮丁。

两个万人队,以一字长蛇阵,呈雁翅状,要将整个战场包围在羽翼之下。

岳爷的本阵,则全部都是重装甲士。

分了五个方阵重装甲士,以岳爷为中军,斜向建康城的位置,也慢慢开始向江岸推进。

成军仓促的重装甲士,没有金鼓号令,也没有号角之类可用。

大军前行,只能靠岳爷本部人马之间,默契的呼喊作为号令。

因为打的是顺风仗,号令不齐的毛病,也被战争迷雾遮盖住了。

山下打生打死,杨博却高卧凉亭之中。

因为昨夜被扰了好梦,睡的是回笼觉。

又因为各处都在忙乱,没什么人来打扰杨博,他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下面的战况如何了?”

睡到自然醒,也自然没有起床气。

看着在亭子里闲坐,大眼瞪小眼的三女,杨博问了一下战况。

跟他说的一样,只要没有前面的紧急军情,那战争打的就是顺利的。

“尚无军报。

金六爷那边已经有百船财货进了山洞。

小夫子有吩咐,这百船财货,大多是小船,大船上的正在转运。

依小夫子吩咐,已经烧了五十余船只,烟火江上可见。”

军情军报,如今是李娘子在经管。

金六郎那边主次分的很清楚。

驻扎在莫府山之后,就不让金三娘插手这些事务。

如今的金三娘,就跟正常人家的仆妇一样。

做主的小夫子有令,她才忙碌一下,没有命令她就是伺候在侧。

只管小夫子的行走坐卧、吃穿用度,其他一概不管。

听了李娘子的汇报,杨博脸上也带了喜色。

按现在的收入,就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了。

“三娘,嘱咐一下六郎,船上多少留一些零碎,让底下人攒点家资。”

在金三娘的贴心伺候下,穿上锦袄。

杨博这才踱着步子出去看了一下战场。

直到今天,山下才有了战场的样子,烧船的浓烟笼罩了小半个战场。

山脚下是密密麻麻转运物资的壮丁。

“再给金六郎说一下,船只大部分都要焚毁。”

看着下面河道里的船只,杨博又下了一道毁灭痕迹的命令。

如今的山下,都是自己带来的流民。

这便宜占的太大,不焚毁大部分船只,只怕小朝廷那边说不过去。

“那山下搬运的民夫呢?”

秘书李娘子的建议,让杨博有些生硬的转回头。

看她的眼神也有些阴沉。

“本想着战后,给你一笔家资放你走的。

可惜你不知珍惜,非要试探。

试试做个笼中雀吧……”

杨博说的基本是实话,可惜李易安并不领情。

“自你唱和了丑奴儿,我就已经是笼中雀了。

不是吗?”

李易安怒视杨少安,这厮不是好人。

自见面之后,就用笼子关住了人心。

放人离去有什么用?

“一种闲愁,两处相思,此情无计可消除?”

促狭的笑着,杨博当着原词主人的面,剽改了一下,感觉很不错。

“杨家小贼!

你且说山下的民夫呢?”

是丑奴儿还是摸鱼儿,亦或是气吞万里如虎?

李易安记不清了。

以杨夫子自称的小贼心性如何,还要看他如何对待山下的民夫。

“金家寨的人,就属于金家镇或是金家城了。

离乱之人,当安稳过活。

离开汴梁的时候,我答应过金六郎。”

杨博敢昧下宗弼的宝船,也不怕有人向小朝廷告密。

文臣士大夫,有的时候好拿捏。

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好拿捏的。

朝野上下,挨个抖落一下,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这事儿还得落在韩世忠的头上。

杨博觉的韩世忠这货,比自己要狠得多。

劫下真州转运的金帛,火焚镇江城,劫取宗弼宝船。

老韩是有前科的,用来背锅再好不过了。

时间仓促,不然一些不好消化的财货,都要转移的给老韩留的那些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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