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池的缘法

“咳咳——”

朱刚烈那声嘀咕刚刚出口,数千里之外,化作老僧正在石阶上缓步而行的观世音,突然身体一晃,干咳了两声。

紧跟在她身后的惠岸望着她的背影,满脸忧色。

菩萨如此大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么今日见了一次那猪妖之后,便异样连连?

难道,那猪妖真的遇到了莫大的机缘,让菩萨也犯了难?

一时间,惠岸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得小心翼翼地道:“菩萨,您——”

不待惠岸多说,菩萨将手虚按,平静道:“无妨,不过是夜深天寒,有些不适罢了。”

话虽说得如此平静,但身后的惠岸哪里看到,此刻的观音眉头已皱成了一个“川”字。

双目阴冷,暗暗发狠道:“好深的怨念,好大的狗胆。若让本座知道你是何方妖孽,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惠岸自然猜不透菩萨内心的活动,摇摇头,攥着齐眉浑铁棍,紧随她的脚步而上。

不多时,两人便从长长的石阶穿过山门,来到正殿前方。

二人伫立门前,抬目打量。

只见雄伟的正殿大门上,悬挂硕大一块朱漆牌匾,上书“观音禅院”四个烫金大字。

“贵客临门,失瞻失瞻。”

刚站了片刻,殿门后便行出一个中年和尚,双手合十,上前闻询道:“不知圣僧自何方来?还请入方丈献茶。”

站在观音身侧的惠岸上前行了一礼,答道:“我们自南海之南而来,与贵寺老院主金池长老乃是旧识,今有事前来求见,还请小师父通禀通禀。”

“两位师父竟是远客,弟子广智有礼了。”

自称广智的和尚听到他二人与自家老院主相识,不敢怠慢,连忙又行一礼,客气道:“快进里坐,快进里坐。”

广智一边将观音二人请进殿内,一边对殿角正在理纸焚香的另一个和尚唤道:“广谋师弟,广谋师弟,快去禀报院主,就说南海之南有公公的旧识登门,烦请公公出来相见。”

广谋和尚闻言,立即丢了手中活计,快步往内殿跑去。

待广智和尚将观音二人引入方丈内,便听外间响起急促的“哚哚哚”拐杖拄地之声。

片刻后,便见一个头戴毗卢方帽、身穿锦绒褊衫、全身珠光璀璨的老僧,在几名年轻僧人的搀扶下来到门前。

老僧口齿尽落,满面皱纹,弯腰驼背,颤巍巍看向方丈内。

当那双似合实开的昏花老眼凝定在惠岸手中的齐眉浑铁棍上,不由全身一震。

赶紧移目,再看向一旁老僧模样的观音,不由得双股战战,竟要委顿下地。

身旁几名年轻僧人只当他体力不支,死命将之扶住,不让他跪下地去。

老僧挣扎了几下仍旧不能下跪,有些着急。

只能抖动漏风的双唇,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僧—金—金池—见—见过—观—观—”

不待金池将话说完,观音截口道:“老院主,多年不见,你竟也老了。老僧此次前来,乃是为多年前那档子事情,还请屏退左右,咱们好生絮叨絮叨。”

金池再是昏昧,听到观音这话,也知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哪敢怠慢,连忙对左右僧众道:“此是我的旧识,尔等且放心下去。”

左右僧众十分乖觉,闻言立即告退。

惠岸跟随观音修行多年,自然也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待众僧出去后,惠岸也提棍行出方丈,随手掩上门。

静静立在门前,作了尊不动如山的门神。

此时,观音终于显出原形。

玉指轻弹,音波扩散,形成一个结界,将她与金池二人笼罩其内,隔绝了一切音源。

金池赶紧扔掉镶金嵌玉的宝杖,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道:“金池拜见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

“呵呵——”

观音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金池,冷笑道:“金池,两百余年不见,你竟愈发贵气了,浑不像个参禅念佛的僧众哩。”

金池知道观音话中有话,连忙磕头如捣蒜,带着哭音道:“菩萨恕罪则个,菩萨恕罪则个……”

“哼!”

观音见他已将额头磕破,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贼厮,当年犯下那累累罪行,本座念你投生一场,颇不容易,这才揭了你的罪过,带你入了空门。传你些术法,指望你在此参禅悔过,为本座打理香火,积蓄功果。却没料到,两百多年来,你修为无甚精进,德行不见增长,这红尘俗物倒是攒了不少。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金池被观音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早已吓得抖若筛糠,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道:“菩萨恕罪,菩萨恕罪……”

观音骂了一阵,只觉心头无名火消了三分。

见金池脑花都要磕出来了,这才语气转缓,淡淡道:“罢了罢了,修行修行,修的是各自缘分。你既没这缘分,本座又何必强求。”

顿了顿,又问道:“本座且问你,当年传与你那些法门,可参悟了多少,又学会了几分?”

金池听到观音语气转缓,这才抹了抹额头血线,埋首颤巍巍答道:“菩萨恕罪,弟子虽得菩萨赐与无上缘法,奈何天性愚钝,慧心少存,可怜只习得——只习得一些养生服气的浅显法门,苟延残喘了这许多年。至于——至于叩问禅机、成仙成佛的释门奥义,实在——实在高深莫测,以弟子平庸之资,参悟这许多年,却——却一个也不曾——也不曾习得。”

说完最后一句,又将光亮的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观音听完,嘴角微微撇了撇,叹息道:“你虽不是本座记名弟子,到底相识一场。可惜佛不渡无缘之人,你既与我佛无缘,多的这两百余年寿算,当可了了你我这一场相识的缘法。”

说完这句,观音莲步轻移,伸出葱白玉手,续道:“传你的那些法门,于你既是无用,便还与本座罢。”

金池闻言身躯又颤了颤,只以头抢地,再次磕头如捣蒜道:“菩萨恕罪!菩萨恕罪……”

菩萨见此,眉头微皱,颇不耐烦道:“你这贼厮,又是怎地?”

金池停住磕头,声若蚊蚋地道:“回——回禀菩萨,弟——弟子参不透那些——那些高深法门,还当——还当无用,便——便拿去——拿去与人换了——换了些许俗物——”

说罢,再次将脑袋埋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所谓俗物,自然便是黄的金白的银,以及那些镶金嵌玉的七八百件珍贵袈裟。

听到金池此话,观音星眸里闪过一丝异样,怒道:“你这厮,当真贼心不改,竟将本座传与你的无上法门换取俗物,该死!该死!”

言及此,玉手微抬,竖指成掌,便要朝金池那颗明晃晃的脑门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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