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到市局。
许弈见到了冷着脸的纪瑶,一身警服,更添冷意。
他六岁就见过纪瑶,年龄小,记得模糊。十一岁的时候就挺惊讶了,心想这阿姨好漂亮。聚会的人多,许弈也对她印象格外深刻。
十几年过去,她容貌没变多少。
体型保持的好,没化浓妆。肤色随着年龄显得黯淡,眼角处微有细纹。
出于礼貌和教养,许弈还是违心叫了声纪阿姨。
纪瑶眼神一瞥,头都没咋抬:“梁忠光非要见你一面,说见了你,他会完全配合警方接下来的工作。”
“为什么?”
“不知道,见面后多听少说。”
纪瑶说着起身,前头带路。
许弈随他走到了一个房间里。
几天不见。
梁忠光半白的头发接近全白,双手双脚被控制在一张椅子上,状态低迷。见到许弈,他眼底才稍多了些光彩。
纪瑶淡声道:“你要见的人给你带来了。”
梁忠光看向她道谢。
纪瑶并不理会,随即退出房间回办公室调取监控。
她大概判断出了梁忠光的心态。
之前就坐过牢,这次再进去不出意外,这辈子出来的概率不大。
要求见的每个人都有交代后事,了却遗憾的意思。
为何让许弈过来,纪瑶认为跟许父有关。
许弈父亲当年破产跟梁忠光有关,两人关系是发小,几十年的交情。
估摸着是梁忠光欠的情分太重,太多,以至难以释怀。
她透过监控能听到声音,能看到画面。
看着梁忠光几句话之后就开始痛哭流涕,忍不住多了感慨。
人无至恶,至善。
从事这个职业的纪瑶,体会更多。
房间里的许弈刚听梁忠光说话还能保持心态平和,听着听着各种情绪也不可避免的上涌。
说白了,梁忠光不是故意要害人。他想拿着许弈父亲的钱翻身,还想顺便让许父也赚一笔,这是出发点。
出事后他也把法律这块的责任全扛了下来,攀咬了许多人,只把许弈父亲摘了个一干二净。
这次梁忠光是真的想还钱,之所以带现金也是怕给许弈找麻烦。他在接到许弈电话之时早有预感会出事儿,没想会这么快。
……
二十分钟后,许弈离开房间,警察随之走了进去。
市局外天色已暗了下来。
许弈心情跟天色相仿。
他不是惋惜梁忠光这个人,是被他口中的一些往事引动了许多思绪。
梁忠光在后悔,恨不得以头撞地,许弈何尝不是一直在后悔。
父亲得病那阵子父母都瞒着他,他没当回事。
早知是癌症。
许弈肯定会抓住任何能救命的机会。
求许茴也好,跪亲戚路人也罢。
他得让他去接受最好的治疗。
可惜等他知道之时,父亲病情已经发展到弥留之际。
而母亲呢,跟父亲感情好了半辈子,言听计从,很少有自己主见。父亲人没了,她也垮了。该治病不去治,该吃药忘了吃。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间,许弈不会再上学了。他会每天守着他母亲,让她从阴影里走出来。
“你是,许弈?”
到了市局门口,跟一个女人擦肩而过之时,许弈被招呼声叫停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她。
二十多岁的年龄,鹅蛋脸。
穿着一条白色休闲瘦腿裤,上衣是短款外套。
人整个蛮漂亮的,就一双眼睛形状有些不是多协调,给她添了些狠劲儿,让人一看就知是个泼辣不好惹之人。
许弈认出了她。
大街上认不出,这里能认出来。
梁忠光的小女儿梁文静。
他记忆里那个天生坏种,在校园里被人多看一眼都要回头骂一句,瞅你妈呢。要是对方不服,她会先来一耳光,放学再堵别人一次。
梁忠光当年有钱有势,学校领导都忌惮梁文静。
许弈倒不怕她。
一则梁文静不敢找人教训许弈,打架许弈又不会让着她。
俩人家长之间关系好,许弈跟梁文静相看两厌,关系并不如何。
有次开学被分到了同桌,上课的时候梁文静因许弈肩膀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拿着铅笔就照许弈雪白的上衣画了好几道。许弈当时没理会,放学到无人处,找机会摁着梁文静,把一瓶墨水全倒进了她书包。梁文静又骂又要还手,许弈趁机一通好揍,他早看不惯她欺负别人那种德性!
回家还以为梁文静会找长辈告状,或者报复,意外都没有。
不过第二天许弈还是找老师申请调换了座位。
他踏实学习,梁文静继续在校园里称王称霸,厮混。
初中俩人就不同校了,见面机会开始变少。
父母去世这些年,更是一面都没见到过。
梁文静情绪明显不好,可还是扯出几分笑容:“你来这做什么?”
“你爸要见我,让警察联系我过来的。”
“这样啊……我来几次都没见到人。”梁文静眼神慢慢发亮:“你能帮我打声招呼不?我就送点吃的进去。”
似是看出许弈为难,梁文静马上转了话题:“那咱找个地方先吃点饭,我请客,你跟我说说我爸的情况……”
许弈:“我知道的不是太多。”
梁文静不由分说扯住了他袖子:“走吧。”
许弈不好过于推辞,跟她一块在附近找了家餐馆。
接过梁文静递来的菜单,他随便点了俩。梁文静则又加了好几个,递还给服务员。待人离开,梁文静把外套脱下放在了椅子上:“我爸的精神状况怎么样?他咋想起来要见你了?”
许弈没多解释,含糊揭过。
梁文静也只当父亲跟许弈一直有联系,未作多想。跟着追问几句无关紧要的,她才多了怅然:“我爸被抓以后,我们全家还有几个亲戚最近都在接受调查。主要就是我爸,找很多关系没人敢管……”
她有点低落,无力和疲惫。
许多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也渐渐融入了现实。
许弈随口关心:“你没被牵连吧?”
梁文静惨笑:“没有,我爸妈跟我哥把责任全揽走了。”她振了振:“要不要喝一杯,想喝点呢。”
“身体前阵子出点事,现在不能沾酒。”
“怎么了?”
“小问题。”
梁文静:“真想回到过去……”
许弈觉得聊的太沉重,随口打趣:“被你欺负过的那些人可不想回去。”
梁文静不太好意思:“那会不懂事儿。”
许弈笑了笑:“你上班了没?”
“没,毕业后被家人帮衬着开了个小清吧,在娱乐街上。”
许弈:“梦回江南你开的?”
梁文静点头:“看着挺热闹,不赚钱。”
“我经常跟朋友去那边喝闲酒,以后再去的话,提你名字打折不?”
“打折多见外,你去肯定免费。”梁文静道:“你呢,现在做什么?记得你小时候画画特别好。”
“结婚啦,这几年一直在跟媳妇一块忙生意。”
“听人提到过你,挺厉害的。”
“她厉害,不是我厉害。”
“有你老婆照片没,给我看看何方神圣,能让你这么早就结婚。”
许弈侧身让服务生把菜放好,随意夹了一筷子:“太丑,别看了。”
梁文静随着聊天抑郁散掉许多:“丑了你看得上啊?”
“你这把我捧的还挺不好意思。”
梁文静道:“我这几年碰到过很多以前的小学同学,聊起谁都有不记得的。只有聊起你,是个女孩都记得,好奇你现在长什么样。”
梁文静抬了下视线,问了个藏很多年的问题:“记得我也没得罪过你,总感觉你一直特别讨厌我。”
许弈纠正:“不是讨厌,是羞于同行,你比二百五都二百五。”
“滚一边去。”
梁文静笑着斥了一句:“我是喜欢欺负人,可也没欺负过你啊。”
许弈陪她笑笑,因坐的靠窗,偶然将视线转向窗外之时瞧见了纪瑶那辆路边停放的a6。穿着警服的纪瑶,一个人从局里走出来,上车后就离开了。
他本没在意,恰好这个位置视角很好,距离路边也近。只见纪瑶车子开出去五六十米,不远处又有一辆车慢慢启动尾随而行。
许弈目光迟迟注视。
心感不太对劲。
联想到纪瑶在经手的案子跟蒋清雨提及过的一些细节,许弈不由开始多想。
“许弈,咋不说话了?”
梁文静试探询问。
许弈起身:“我临时有点事,咱反正加了微信,回头再聊。”
话落,顾不上结账,上车便提速跟了过去。
好在纪瑶车速不快,许弈不消片刻就追上了她后面那辆车。
许弈对纪瑶实际没多少好感。
对方有公报私仇,故意刁难他的嫌疑。
但他还是宁可信其有的,不远不近尾随在了其后。
不为别的,只因纪瑶在他记忆里是个好警察,并且还是蒋清雨的母亲。他不会因为一点小摩擦,就有看她真正倒霉的心理。
念头一晃,许弈分神发消息给蒋清雨:“把纪阿姨手机号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