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殿下紧紧捂着口鼻,一张小脸早就白得吓人,从小养尊处优的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骇人的场面,顿时感到心惊胆战。
想来直到被人发现前,她都是借着浓郁的瘴气以及背靠着高耸的山峦隐蔽在此处。
瘴气与稀稀落落的林木可以给予掩护,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高山则是她的保护色,隐匿于暗处,不靠近一点,根本无法发现她的存在。
沉默地走过一个坍塌的小屋,木头搭建的屋子支离破碎,几乎与左邻右舍分不出你我,要往前走就只得从中穿越。
这里没有尸首,有的只有屋内散落一地的家具摆设,那侥幸完好的朴实桌面上,甚至还摆着两大一小的碗筷,依稀可见生活的痕迹,仿佛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无辜遭烈火波及的平凡聚落,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真是一个符合魔王之名的地点,看上去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奥里忽地想起,当他们这支队伍抵达这片早已沦陷于火海的废墟时,身后的同伴是这样评价着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刻意压低的音量下,藏着低语者们说不清、道不明,可奥里却敏锐觉察出他的复杂情绪。
有几分是对于前方那个未知境地的兴奋,亦有几分是对于眼前异常惨烈的景色所感到的惊恐……
但更多的,是对那藏在暗处不敢现身之人的鄙夷不懈。
想起在那些伤亡者之中,只有一部分带着象征军人身份的金属牌,另有一部分则没有,便是此地的居民。
那些毫无光泽的惨白发色昭示着他们永夜之民的身份,身为魔王同胞的原罪……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认同自己的过往的想法,奥里忽然感到茫然无措,却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前行,直到寻找到他心安的地方。
心脏突突跳动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厉火残酷肆虐的声响萦绕在耳畔,伴随着自己逐渐粗重的喘息声。
呼吸吞吐间,肺部也开始灼烧,燃烧般的疼痛,令胸口格外难受,某些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慢慢崩坏,遗下的残骸犹如沉重的石块,在焚毁后依旧沈甸甸的坠在心头。
他突然分不清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好像就是突然之间产生的情绪。
本以为是因为此刻的情景几乎与十年前那一夜重叠,既视感过于强烈,从而牵动了自己的心绪。
可现在仔细回想后,却又觉得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
难道是因为那些肆无忌惮的话语?
奥里脑海中的想法杂糅在一起,他伸手使劲搓揉眉心,试图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却适得其反,更加心烦意乱,脚步也不由得加快,想以此平复内心的烦躁。
又走了几步,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山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蓦地油然而生,压过奥里心中的所有杂念。
这村落的规模并不大,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眼看这会儿都快走到底,为何始终没有看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不仅如此,就连迪赛尔队长也不知所踪,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心中的疑虑难以消除,随着步伐,愈滚愈大,勇者转过又一个看不出原貌的残垣。
寥寥几间倒塌的房屋后方,黑夜中隐约能瞧见稀稀落落的树木轮廓。
那是通往山林的入口,亦是村庄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呼吸猛地一滞,双脚也如同被拴上沉重的铁链,再无法动弹。
“奥里?”
伊尔莎略带困惑的声音响起,站在勇者身后的圣子没能看到他眼中所见的景象。明明两人之间距离近在咫尺,可奥里却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瞠大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浑身的血液好似在那一瞬间凝结,即便置身于肆虐不断的火海中也无法融化,他人的呼唤仿佛在遥远的彼端。
与其他断瓦残垣遍地的狼藉相比,眼前紧邻山林入口处的村落尽头相对空旷,没有多少阻碍,甚至四周也只有寥寥余火在燃烧……犹如风前残烛般将熄不熄。
地上皆是断裂的染血兵器与激烈打斗后的痕迹,满目疮痍,没被烧成焦炭的完整尸体,较先前所见多出了至少十来具,堪称是真正的尸横遍野。
从穿着打扮来看,多是他们营里的人,永夜之民则是寥寥无几,且因为寡不敌众的缘故,这些亡者的伤势也较他们的士兵更加触目惊心。
在这片残火中明显保有生命迹象的人,前几日才匆匆见过一面的迪塞尔队长,他正跪在一个人身旁弯身查看,大抵是在确认对方是否还有气。
而很显然的,此处的生还者只有迪塞尔队长。
此刻勇者所感知到的生命气息,仅有他一人。
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奥里就始终无法理解,身边的同龄人为何要崇拜这样的人——姑且不提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就说说这位队长身上流露的气息,似乎并非像他本人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正气凛然,反而是让人觉得他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的秘密。
无论如何,这位队长大人看起来糟透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副就是经历一场恶战的模样。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糟糕的状态,队长此时朝他们投来的目光阴沉至极,说实话,单凭这点就足以令平时的奥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然而现在的勇者,完全无法注意到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
因为倒在迪赛尔队长身前的那个人,正是他始终找不到的养兄。
走到他身旁的伊尔莎瞧见了这一幕,自然也看见迪塞尔队长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
圣子殿下猛地掩住嘴倒抽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也掩饰不着她那张惨白小脸上惊惶的神情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
与他们同行的队友看到满地同胞的尸体,亦是惊慌失措,又见迪塞尔在此,一边激动地大喊着“队长!”、“队长大人!”一边冲过去,仿佛在茫茫的沙海中漂流的船只,终于找到他们失去多日的锚。
对于队友们的举动,勇者只是垂首不语,圣子也并未立即上前,而是担忧的站在勇者的身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半晌,后者才迈开步伐走上前。
一步,又一步,步伐沉沉,笨重的铁链拴在他的双腿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感受不到气息残存的迹象,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个安静得宛如沈睡的人身上也是大小伤痕无数,叫人看了只觉心口一紧,不知到底是被什么武器所伤,有被火焰亲吻的灼伤,亦有利器划过的无数痕迹──
特别是胸口那道血窟窿,被利器毫不留情贯穿的致命伤,尤为刺眼。
停滞在半空多时的那颗巨石,在那一刻终于落下,顿时掀起巨大的浪潮。
无形的巨浪咆哮着而来,可他好不容易寻回的船锚早已半毁,只能手足无措地叫那无情的滔天巨浪打入沉沉的深海中,难以呼吸。
一剑穿心,本该是极其痛苦的死法,叫人痛不欲生,却也不会立即毙命,只能苟延残喘,直至伤势过重、血液耗尽而断气。
可为何你会是这种表情……?
奥里张开口,发出痛苦的无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