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睡姿豪迈的狄恩时,思及某人下午也是酒后在那边胡言乱语,于是加上一句:“难兄难弟的绝佳写照。”
好不容易将人抬上床,他拍了拍手,来到两张床的尾端,低头审视着两个沉浸在梦乡的醉鬼,银白的月色洒在床上,与阴暗的夜色在房内各霸一方,宛如黑与白的对立。
半晌,不甚清晰的声音悠悠响起,回荡于这半大的空间:“真羡慕……能这么轻松地就睡过去。”
萨芙特王族的祈福仪式,斋戒期一共七天。
仪式通常会于诞辰日后的隔一夜举行,所以斋戒的最后一天即为该名王族的生辰,也是在这一日领取祈福仪式上所需要的服饰与物品。
事实上,除了第七天之外,姐弟俩在前面六天还有额外的例行公事。
有鉴于两位殿下自小就是在宫外生活,故而在国王的指示下,秘书官为二人安排一些王宫礼仪的学习在内,斋戒中“禁止与他人接触”此一项,获得了王族的神官允许,可以从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开始。
每日早上六点至七点,起床梳洗完毕,换上王族斋戒时的教服,以新鲜的蔬果为早膳。
上述这些,皆须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完成。
接着,是连续两小时的教习课程,包含王室历史与国际政治、国家地理与民俗风情、王室贵族间的各项礼节与规范……等课程内容,这期间虽被允许有课程上需进行的肢体接触,但尽量是能少则少。
课程结束稍作休息半小时左右,前往神坛,练习祈福时需吟诵的祝词,以及模拟仪式当日的初步流程,约莫两个小时。由此时开始,举行仪式者禁止与他人接触。
上午的例行事项结束,差不多是正午十二点整,即是午膳时间。由于王室斋戒中,饮食部分所提及的“素”是指肉类以外的食物,仍可食用蛋奶素,因此午餐会以面包为主食,佐以蔬菜色拉与奶蛋类食物。
下午的行程更为简略,约一、二点左右开始,前往位于神坛的地下水域,进行祷告。在这段期间,除了将要举行仪式的王族之外,其余无关人士皆不得待在此场域。
此处的水与空气皆具有神灵的气息,王族成员在进行祷告时,因为气息吐纳的缘故,排出身体的污秽之气,吸收此处的清净之气,以达斋戒中“沐浴”之功效。
黄昏近傍晚是逢魔之时,王族在离开此地前,需饮用一瓢位于入口的泉水。此水与地下宫殿的水域相连,也具有净化的效用,以保护接受净化后的身体与心灵,不受外物污染,方可离去。
以上,便是从今日起,每日的生活作息表。
邻近祈福仪式的日子,双胞胎却是在昨日才回宫的原因,一方面是二人前阵子还在外地进行任务,另一则是斋戒中的祝词与祈福仪式都非难事,是以才延宕至这个看似相当迟的日子。
坦睡眼惺忪的看着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在六点整,耳边传来门板被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不愧是王宫内的人,就连敲门都这样的规律,但是对于睡眠不足的人来说,这堪称是噪音的声响实在是很痛苦。
觉得自己可能有认床习性的王子殿下,坐在床上发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去盥洗,当他终于能坐上餐桌后,转个头,像照镜子似的看到身旁那人眼底同样有着淡淡的困意,整个人总算是完全的清醒过来。
王宫的礼节与规矩繁复,如“食不言,寝不语”等诸如此类的礼仪,姐弟俩小的时候母亲也会严格的要求他们这样做,大抵是为了终有那么一天,他们两个回到宫中时能不教人看了笑话。
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因此很多规矩细节早就记不住,万和菲莉丝又不是每个错误都会计较,不免让人感到压力更大。
坦在拿起银制餐具时,看到对面红发女子优雅地掩嘴打着呵欠,忽地忆起昨日对方诉说的经历,不免叹气道:“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都要起床吗……”
这句话总感觉充满了怨气,于是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捂住嘴。
幸好,他们姐弟俩用餐的位置是在温妮莎寝室的外间,服侍的人也只有三名侍女——王侯苑的每间寝房皆是二进式的隔局,内间为休憩盥洗,外间则是供寝室主人独自用餐或是用做休闲活动的区域。
“不用这么紧张,小殿下。”早该光荣退休的克劳太太笑咪咪的安慰坦,同时睨了已经开始抹起吐司的温妮莎一眼。
“自从查尔斯陛下上位后,那些严苛的宫廷规矩多半只有与国王同处正式场合时才严格遵守,何况现在是个人的早膳时间,要不然小姐也不会跟你们一起用膳。”
这位穿着一丝不苟的老妇人好像祖母看孙一样,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从上餐后就乐呵呵地直盯着双胞胎猛瞧,丰腴的脸颊因为堆满笑容而挤在一起,整张脸看上去有点滑稽逗趣,又叫人感到亲切。
另外两名侍女,便是昨日陪同他们的诺儿和露西,这两个女孩在将精致的早餐整齐有序地摆上餐桌后,就安静地站在双胞胎身后,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
年迈的侍女长不假他人手,一边为三人倒早茶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过去的往事。
“唉,还记得您二人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两团,查尔斯陛下一手就能抱俩,这转眼间,当年的两位小殿下都这么大了……已故的公主和先王后殿下若是知道,不知该有多欣慰。”
说到感伤处,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然而,转头像个老母亲似的叨念起某位前任王后。
温妮莎还是蕾拉王后的身份时,因为性格的问题,王宫内能接受她的仆人其实不多,而代替过世的法蒂玛公主陪同查尔斯长大,见过无数风浪的克劳太太,算是为数不多能接纳她的老人,不然也不会还这么亲热的称呼她为“小姐”。
她还记得这位老妇人总是会在她和查尔斯的妹妹们吵架后,嘴上一边说着“王族人多,事也多,要是公主殿下还在——”诸如此类的话,一边要她别太过在意。
女子的脸上写着大大的冏字,颇为艰难的婉拒老人家的好意。
这种想帮人牵线的场面格外眼熟,令姐弟俩不约而同地想起去年在艾迪尔镇,有人似乎也曾面临过这样的窘境。
莫非每位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帮人家牵线吗……等一下、当年?
一个疑问忽地涌上心头,坦一时顾不上食不言这个规矩——反正人家刚说个人用餐的时间不用太在意——他打断了侍女长的牢骚:“克劳太太,听您方才说的,像是曾见过刚出生的我们?”
对于他的提问,年迈的侍女长先是夸张的表示,自己都已经是半只脚入黄土的人了,若是还让两位殿下用敬语的话,老太太会减寿的。
听起来有些俏皮可爱的话,令温妮莎不小心笑出了声。
“何止是见过,还是亲眼看着您俩出生的。想当年,王后嫁进王室的三个月后就怀孕了,因为殿下怀孕身体变得更差,陛下没办法,只能打破传统,让怀有身孕的王后出宫待产,只是没想到,这一出宫就是六年之久——”
克劳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长串话,只是这些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与他们记忆中的“父母一直是到他俩六岁时才结婚”,有极为显著的出入?
侍女长没见双胞胎二人的神色有异,还打算继续说什么时,温妮莎突然开口,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克劳太太,这壶奶茶没了,可以帮忙再去准备一些吗?”
默默的目送那个身影风风火火的离去后,前任王后殿下转头吩咐两名侍女暂时到门外守着。
不过温妮莎没空去思考其他的事,在确认房内只剩他们三个后,她细细的看了眼姐弟俩的神色。
然后不意外的,听到姐姐的嘴里说出的那个问题:“母亲……难道不是在生下我们之后才跟那个人结婚的吗……”
很好……她就知道,爱玛果然什么都没跟孩子们说,查尔斯那家伙更是不会想起来要说,肯定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对他们来说会比较好。
——而且她敢打赌,大概连菲莉丝和万都不知道,萨芙特国王与王后的婚礼,其实是有两道程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