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十)

顾峻川偏不肯帮苏景秋这个忙, 他对苏景秋说:“今天你就是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助纣为虐。你有事不自己说,偏要躲着,你能躲到哪里去?躲天上去吗?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

此时司明明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先找地方吃饭, 你忙完了就过来。不然重新预约又要等几天。”

顾峻川身体向前看了眼苏景秋手机,怂恿他:“去啊!那么想离婚,今天怎么怂了?”

苏景秋站起身就向外走,走到门口又转悠回来了。他想起顾峻川之前对他说:不要吹牛逼,拿到离婚证才算数。他以为自己离婚的意志很坚定, 这个婚一定会离。现在好了,顾峻川说的没错,他就是在吹牛逼。

“我从开始就知道,冲动之下说的离婚压根不算数。”顾峻川嘿嘿一笑:“真想离婚的人,谁会满世界吆喝?”

苏景秋用手指指了他一下,无奈走了。

躲着不是办法, 不是大丈夫所为。以司明明的性格, 会在民政局门口死等,他不去她不走。司明明较劲就没输过。更何况这一次不是较劲呢。

他到的时候司明明的饭已经吃到一半。

防晒衣脱了搭在一边的凳子上, 手边是一杯温水。吃饭细嚼慢咽, 偶尔喝口水顺一下。苏景秋坐在她对面也不影响她的节奏,距离民政局下午上班还有点时间, 出去也是晒着。

“你不吃?”她问苏景秋。态度像回到最初,但仔细品咂还是有一些不同-更生疏了。

“我吃过了。”苏景秋答。事实上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他昨天又悄悄回了趟家里,看到冰箱的东西一动不动,客厅、餐厅的东西都恢复了他一个人住的时候的摆设。刚好阿姨还没走,苏景秋就问阿姨:“怎么摆回去了?”

阿姨说是司明明让的。理由是觉得原来那么摆的确方便。

司明明在为撤退做准备, 这让苏景秋焦虑起来。他昨天晚上吃不下, 上午也吃不下, 食欲一下就消失了似的。

苏景秋总说“民以食为天”,他是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要好好吃饭的人的。食欲的消失大概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到新的里程,他的身体和心灵都被再造。无坚不摧变成了过去,畏惧和惶恐注入了他的血液。

司明明一边吃饭一边说:“还好今天下午没约满,我去找工作人员,又临时帮忙处理了一下。”

“现在都懒得结婚,也懒得离婚。”苏景秋说。

司明明将身体靠向椅背,看着苏景秋。透视一样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将他整个人扫视了一遍:“你上午为什么不来?”不等他回答,她继续说:“我以为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没有困难。我不想离婚了。”

苏景秋太直接了。这令司明明震惊。他说离婚的时候很坚决,现在说不想离婚也很坚决。好像离不离都随着他自己的心意,而她只要听从摆布就好了似的。

“你确定不想离婚了是吗?也就是说无论今天怎么说,你都不会走进民政局。如果我想离婚,只能走起诉是吗?“司明明问。

“对。”苏景秋点头。

“你可真能给我找事。”

司明明被苏景秋气笑了,桌下的腿突然抬起来踢了他一脚。骤然的疼痛让苏景秋弯身去看,等他看完司明明已经站起来穿防晒衣了。

她还是夏天那套流程。

长防晒衣的拉链到脖子下面,戴上防晒口罩和墨镜,整个人就隐藏了起来。但苏景秋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在墨镜之后看着他。

他很不自在。

有点紧张。

并且非常不愿承认,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在等司明明说话。

司明明慢吞吞的:“那你就等我起诉你吧。”

司明明没有心情起诉他,但还是吓唬了他这一句。她焦头烂额,没有精力再去打一场离婚官司。苏景秋就庆幸她现在流年不利吧。不然她一定会给他展示一下她离婚的决心的。

“你有个屁决心啊?”在她开车破车回家的路上,陆曼曼发起语音通话,跟张乐乐一起问她离婚是否顺利的事。司明明如实说了,陆曼曼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

“司明明我第一天认识你啊?你要真想离婚,你那个烂工作绝不会成为你的借口。现在哪怕你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你也是一定要离的。承认不想离婚丢人吗?这点你就要向苏景秋学习了,那种不要脸的精神简直很厉害。”陆曼曼想什么说什么,事实上司明明离婚不顺利,她还偷偷松了口气。

“我是想离婚的。”司明明为自己辩白。

“别嘴硬了!你俩夫妻一对嘴硬,接吻的时候不硌牙吗?”陆曼曼没正形,打趣了一句。张乐乐就在那头笑了起来。

“张乐乐你别捡乐,你现在跟我说一下我生日那天晚上来接你的男的究竟是谁啊?”陆曼曼问:“天太黑,我没看清。”

“哪个男的?”司明明问。

“就我生日那天,一个高个子男的开车把她接走了。我还以为是白杨呢,刚想上前打丫一顿,结果一看又不像。”

陆曼曼态度这么激进,张乐乐只得坦白:“你们还记得在游乐园见过的那个爸爸吗?照顾小孩照顾很好的那个。”

“啊??”司张二人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陆曼曼张开的血盆大口。

说来话长。张乐乐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她两个月前又接了一个线上的工作,是负责帮忙翻译一些基础的文献,报价不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进行线下面试。这世界真的太巧了,当她拿到地址的时候,发现是在她离婚后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办公楼里。等她到了,面试完,在他们的小会客室外面碰到了那个爸爸。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爸爸还记得她。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张乐乐获得了那份工作,交稿很出色,负责管理兼职的人就喊她参加部门的聚餐,于是他们再一次碰到了。

张乐乐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男女之情失去了兴趣,她只想好好带一一、好好赚钱,把工作摆弄得明明白白。事实上她做到了。她慢慢从离婚的失意中走出来,用很长时间重建自己,慢慢地一切都好了起来。

因为是依靠自己重建了生活,这让自信又回到了她身上。那个爸爸看到了她的光芒,又因为奇妙的缘分,就私下约张乐乐吃了一顿饭。

他们聊得很开心,并开始了约会。

“约会不意味着开始谈恋爱啊。”张乐乐给好朋友们吃一颗定心丸:“我很清醒,约会只是考察和了解,并且我也会在恋爱前跟他说清楚,我不准备再婚了。”

在张乐乐看来,婚姻大多有一种程式,再一次踏入婚姻,不过是再走一次程式。谈一场好的恋爱很必要,但不再给自己太多负累更为必要。

“不结婚很正常,尤其你们这种情况,各自有孩子。基本没有繁衍的需求了。结婚多了一种义务关系,但相对的,也会被剥夺很多权利。”说到不结婚陆曼曼可是非常有心得,她举双手双脚赞同张乐乐的决定。

“明明呢?怎么想?”陆曼曼问。

“不结婚是对的,因为离婚很麻烦。”司明明由衷地说。

她的破车空调还没有修,太阳毒辣,饶是不爱出汗的她,此刻也汗津津了。看了眼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去修一下空调。

这个空调坏了很久了。

司明明总是懒得修,有时去保养,别人问她修不修,她也总是说不修。她从前总说“心静自然凉”,但现在每天像被架在火上烤。心没法静,车里又很热。

修空调的时候她听到那员工说:“这车年纪比我都大。”

司明明这才想起,可不么,十几岁的车了。这车没事儿就出点小毛病,司明明都会忽略,有时攒到一起去修个大的。

车么,总归是用来代步的。她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虚物。这会儿看着修理工在那修理,倒是冒出一个念头:该退休的都让它退休。但心里又舍不得,别看它有些小毛病,但她真的开得很顺手。说到底,司明明是一个长情的人。

聂如霜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说做了手擀面,老腰要累折了。进家门看到王庆芳竟然也在,原来是两个老江湖去雍和宫求子,出来后就一拍即合想吃顿面条。

司明明明知故问:“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您们的年纪现在还能生吗?”

聂如霜闻言啪啪拍了司明明几巴掌:“还不是为了你们!”

司明明心想,那佛祖没跟你们说我们要离婚吗?受了这几个巴掌后就老实了,任由老人给她戴上了一个手串。说是特意请了开光的。

司明明的白净细手腕挂上那么一条手串还挺好看,就举起来对着夕阳晃了晃。玻璃珠子流光溢彩,跟小时的玩的玻璃弹珠还挺像。

她知道既然王庆芳来了,那苏景秋肯定也要来的。聂如霜疼女婿,私下没少叫苏景秋回家吃好吃的。只是司明明有点好奇,苏景秋会跟老人坦白他们离婚的事吗?

他进门后聂如霜端了盘西瓜给他,让他坐在沙发上歇着。苏景秋一边啃西瓜一边觑司明明,一眼就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手串。

那手串他挺眼熟,健康餐厅迎来送往的女食客里不乏有人戴。有一天涛涛还问了其中一位食客哪里买的,食客说雍和宫请的,可准了。

“手串真好看。”苏景秋果断夸了一句:“谁买的啊?眼光这么好。”

要么说他讨老人喜欢,进门就开始拍马屁。

司明明玩笑似地说:“妈妈们给你请的,让你下次结婚早生贵子。”

别人都当她玩笑,只有苏景秋瞪她。聂如霜又去拍打她,让她呸呸呸。司明明就不肯呸,凭什么苏景秋一有事就告状,她也要告。

司明明拼命回忆小时候打小报告的男同学的鬼样子,上来就喊:老师,司明明打我。

于是她一边躲过聂如霜的拍打,一边大声说:“苏景秋要跟我离婚!”

大家都愣住了。

包括苏景秋。

他真的没想到那么骄傲冷静的司明明会用这样的方式告他的状,他还没反应过来呢,王庆芳已经抄起扫把打在了他后背上。

她打,苏景秋躲。

她让苏景秋背家训,苏景秋不背。

“让你随便提离婚!”王庆芳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容易热血上头,提离婚的事肯定是真的,小两口闹别扭,他一激动就说了离婚。

但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很忌讳把分手离婚挂在嘴边。有事儿你就说事儿,逞一时口快干什么!

“今天你老娘就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聂如霜心疼女婿,上前拦着,苏景秋流窜到司明明身后,把她往前一送:“你打!你打!”

这场面太滑稽了,司明天在一边捡乐,过了半天都冷静了,司明天就把苏景秋叫走了,让他陪他下楼买点啤酒。

王庆芳见他们走了,问司明明:“他为什么闹离婚?”

司明明说:“开玩笑的。他老嘴欠,我想看他挨揍。”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聂如霜在一边抚着心口:“要把我们吓死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还闹起离婚了呢?”

“不管真的假的,我告诉你们,不要冲动。离婚哪那么容易?离了再找个可心的更难。”聂如霜教育司明明:“你看我们合唱队的,多少阿姨儿女离婚了,闹心着呢!复杂着呢!”

“我知道了。”司明明说:“下次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乐观的老人是生活的调味剂,好吃的手擀面也是。苏景秋一整天没吃东西,挨了王庆芳一顿揍,倒是把他的食欲揍出来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聂如霜在一边夸他:“小苏真讨人喜欢,吃饭跟小狼似的,真上食。”

“你原来跟我说你女婿像小狗似的,脸一进盆饭就没了。”司明明在一边提醒聂如霜。企图离间丈母娘女婿的深厚感情。

“妈是夸我吃饭香,你不懂。”苏景秋说。连日阴沉的心情终于有点转晴。吃过饭从聂如霜家走,苏景秋跟在司明明身后说要搭她的车回家。

“回哪个家?”司明明问他。

“回咱们家。”苏景秋说。

司明明没有拒绝苏景秋,让他上了车。苏景秋懂车,上车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她修了空调:“不容易啊司明明,你那空调坏了多少年,终于舍得修了。”

“如果坏了还能修,就修一修;修不好,就不要了。”也不知是说车还是说什么。

奇怪的是,她明明修好了空调,苏景秋上了车,原本的温度却让她感觉到热。于是又调低了一度。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离婚了?”苏景秋说:“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关心这个问题。我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离婚、为什么不离了,你好像都不太关心。”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了?”司明明问。

“因为我还喜欢你。”

“停止说这种话,否则就下车。”司明明踩了脚刹车为自己的话助力:“我觉得我们都客观一点吧。我不怀疑你喜欢我,但喜欢的程度有没有那么深,你自己清楚。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但现在你的表白让我心里不舒服。”

“司明明你…”

“如果你还是要指责我,那我请你不要说了。”

“好好好,我闭嘴。”苏景秋举起手投降,转而笑了:“犟骨头。”

司明明知道他没说错,回到家后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婚离不成了,她也的确如陆曼曼说的那样:离婚的意愿并不坚决。她承认,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斩断,她也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刚硬。

张乐乐在群里发了一张穿搭照,问她们是否好看。她要去约会了。在经历人生的低谷后,终于努力爬出了那个沟壑,昂扬起了斗志。

总算是有好事发生。

司明明总结了一下,不管是欲扬先抑、还是先扬后抑,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人生。

外面苏景秋在敲她门,问她是否想吃点夜宵。她想了想,把衣扣系严实,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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