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份供词交上去,内阁也唯有面面相觑而已。说实话,这供词如此匪夷所思颠倒错乱,简直像是蓄意开大嘲讽朝廷。但内阁阁老们反复审阅之后,却又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诡异的合理——以飞玄真君这种精得跟个猴一样老辣阴损算无遗策的究极老登,沾上了玄法仙道之后智商其实也与二百五相差不大,何况乎尹王这天生天成的二百五?二百五造反拍脑门就来,这其实也有它的合理性。只能说自古菜逼克高手,尹王爷这一通神乎其神的操作,委实把内阁搞得有点懵逼。当然,内阁懵逼其实倒不要紧,最麻烦的是这样的供词怎么上呈给皇帝?尹王用着这种直白简陋的手段都能克成大功,几乎在京城搅动天大的变故;那昏头转向险些被尹王一波带走的飞玄真君又该如何评价?如果尹王是个信方士信得疯魔了的纯粹二百五,真君又算什么?痴迷玄法蠢钝如猪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这种含沙射影恶毒之至的报告送上去,绝对能把卧病在床心理格外脆弱的飞玄真君激得勃然大怒。就算已经骂不出欺天,好歹也得往送报告的大臣脸上吐两口龙涎!所以,尹王必须要有同党,必须要有谋划,必须要有一整套老谋深算阴狠毒辣大大出乎常人意料的宏伟规划。以尹王殿下目前表现出的智商,估计是完不成这样艰难高深的任务了。负责钦案的陆文孚只有将注意力转移到参云子身上,期望从这个来历不明的方士口中套出关键消息。不过这个思路也很难办。大概是因为箭毒木树汁暴露太久部分失效,参云子中了一记木刺后居然侥幸活了下来,只是身体机能大半崩溃,基本已经丧失了行动与说话的能力而已。而此人被后续赶来的锦衣卫逮捕入诏狱之后,在狱中不饮不食僵木如死,完全拒绝配合;偏偏这濒死的重要人证又不能随意用刑,事情竟僵在了那里。折腾了几天之后毫无办法。到当月的十七日,同样受命兼管此案的穆国公世子终于出手了。他到太医院找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随后拉着太医们直奔诏狱,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逆贼。即使没有刑讯逼供,两三日水米不进下来,参云子也不成人形了。还是太医们撬开他的嘴灌下一碗浓浓的老参汤,才终于唤醒了这方士朦胧的意识。他那双混沌的老眼转了数圈,盯住世子后一动不动,表情依然僵硬而冷漠。世子根本没在意这鹰隼一样狠戾的眼睛,只是挥挥手让太医们到另一边去再熬参汤吊命,自己则搬了个马扎做到参云子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这具饱受摧残的衰老躯体,仿佛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逆贼的狼狈。但等到蒸煮参汤的氤氲蒸汽布满了这阴湿昏暗的牢房,连随行的锦衣卫都再难分辨容貌,世子的手指微微一动,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他的袖口滑落,飘到了参云子的脸上。这是那位前辈遗留的《心声日志》的残片,虽然大部分功能已经无法开启,但残余的系统还是保留了一些基本的能力,譬如记录心音。世子手指微屈,声音同时在两人的耳边响起:【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参云子木讷的老脸终于抽搐了片刻。显然,作为研究了神书七八年的疯批魔怔人,他也是知道这个功能的。虽然机能已经崩坏,但方士还可以勉强挪动面部肌肉,输出心声:【你要做什么?】【我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份供词。】世子在衣袖的遮挡下弹动手指:【足以决定朝局的供词】【堂堂仙人,居然也要用这样偷鸡摸狗的诡诈手段,谋求世俗的权位?】穆祺已经懒得再纠正什么“仙人”的说法了,只是指出了两个事实:【首先,我现在已经是内阁排行第二,授命掌握机要,算是朝廷权位的顶点,不需要再额外谋求什么;其次,这并非诡诈虚伪的手段,只是恰到好处的调整。】穆祺神色自若,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太医及锦衣卫都不可能看清烟雾熏蒸中的人影之后,再次屈动手指:【如今审讯遇到了极大的瓶颈,中枢渐渐分化为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这是白莲、明教蛊惑教众,心存不轨;尹王及诸宗室均为邪说所惑,才会造逆作乱。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宗藩觊觎大位蓄谋已久,才会千方百计裹挟了妖人邪法,意图大逆不道。以迄今为止的审讯材料而言,这两种观点都各自有其道理,所以才会争执不下。】参云子沉默了片刻。他当然是老谋深算心机阴狠,但毕竟在一本神书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与关注,并不知道这朝堂上的猫腻:【你要从我这里拿到真相?】【当然不。】穆祺的心音依旧平静:【你可能不太明白,但在这种牵涉极广的谋逆大案、政治风潮中,最不重要,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真相。或者说,真相当然要紧,但如何解读真相才是最要紧的。换句话说,需要定性。】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锦衣卫,稍稍挑了挑眉:【如果按照第一个意见给案子定性,那么承担首要责任的就是邪·教,就是教民。内阁会立刻发廷寄给河南及周围省份,勒令他们广开罗网大肆搜捕一切可能与逆案瓜葛的教众,严加拷问罗织株连,直到痛下狠手斩草除根,彻底抹消皇帝的愤怒为止——至于其中会瓜葛多少无辜的男女,则不在官府顾虑之内。】【反之,如果照第二个意见定性,那主要责任就由宗藩承担。再考虑到先前的宁王之乱、安化王之乱,那么区区六十余年内,皇室中竟然就有三位宗王作乱,而且后果一次比一次更为严重。事实就会证明,自太宗以来的宗藩体系再不可延续,皇家亲亲之谊已成泡影。借此良机,朝廷可以严惩一批妄行不法的宗藩,设法约束宗室,乃至进一步更动相关的制度。】实际上,在先朝宁王之乱后,武宗皇帝就已经在着手改革宗藩制度,由彼时的首辅杨廷和揽总。只不过出师未捷而武宗皇帝易溶于水,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为了打击政敌邀买人心,将方兴未艾的改革统统废黜,解除了一切的约束。于是乎养痈遗患,乃有今日。——如此说起来,这怎么又不算一种大型的回旋镖呢?当然了,圣上只是自私不是愚蠢。别看隔岸观火时他可以慷他人之慨,可一旦审讯中坐实了是宗藩心怀叵测意图不轨,那火星子落到了脚背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绝对蹦得比谁都要高,而届时拿出来的宗藩改革方案,也必将洋溢着飞玄真君发自内心的恨意与怨毒,绝对比杨廷和那点小打小闹要阴损、险恶、刻薄十倍不止。敬酒不吃吃罚酒,舒服日子过了这几年,真以为真君成仙了不成?如今天威震怒,才要叫宗室们品味品味文官多年以来被pua得求生不得的痛苦!自己淋了雨就一定要拆掉别人的伞,这才是我大安臣子的风范至张璁以降,历代文臣为压缩宗室特权节俭国家开支,也曾前赴后继作出了超绝的努力,但基本在皇帝的庇护下无功而返;而事实终将证明,时机的选取确实比单纯的努力更重要得多。关键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以事实来制造时机的手段。穆祺注目凝视参云子垂死的老脸,再次敲动手指:【……所以,我需要你提供一份供词,在供词中将绝大部分责任推到尹王身上,推到镇国将军身上,乃至推到河南一切胆大妄为的宗室身上。你要提供足够的证据,指控河南的宗藩其实早就心怀鬼胎,并非仅仅出于你的煽动。虽然白莲与明教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他们,但早在你来之前,这些胆大妄为的龙子龙孙就已经在半公开的发泄对皇帝的不满,蓄意干扰衙门的公务;国家每年金山银山的财政支出,其实是养了一群不知好歹的蠢猪!】——这才是终极的杀招,这才是最狠毒,最可怕,最一针见血的手段。如今两派在内阁里连番对峙争执不下,吵得连正常公务都难以开展;但决断此事的大权又不在臣子,纵使闹事闹到将值房的屋顶掀下来,又有个什么意义?要想一击致命,就得往飞玄真君最痛的地方戳下去!怎么,真君平日里念几句兄弟怡怡天家和睦,你就真以为他是个得道成真仁慈友爱的活神仙了?龙有逆鳞撄之必杀人,更何况还是一条卧倒在床心思格外敏感的病龙?也就是宗室实在不好诛灭九族,否则飞玄真君非得朝野回味回味高皇帝的恐怖!翻手为云覆手雨,挑拨天家推行志向,这才是权奸秉政的手段。什么杨廷和张璁夏衍,此时都该退让一步地。当然,想法很美好,可第一步就需要参云子配合。但将死的方士似乎并没有这个兴致,他直接闭上了眼:【我为什么要招供?】【我就不说大道理了。】穆祺道:【你说过十年前河南大旱,官府赈济不力。但实际上周围省份是接济了救灾的口粮和种子的,只不过相当部分粮食被以镇国将军朱充灼为首的盗贼劫夺,所以延误了期限,酿成大灾。这件事非常机密,大概也要仔细查访,才知端倪。】——没错,虽然世子在那篇供词中为宗藩预备了无数匪夷所思的罪名;但如果详细盘查一一核对,这些罪名中九成九都完全立得住脚,剩下一点也是相当可靠的猜测,断断没有什么凭空捏造的欲加之罪。河南的宗藩就是有这么匪夷所思,闲散的宗室就是有这么离谱。这其中哪一桩哪一件,都不能算是冤了他们!所以穆祺才会特意辩解,他的这些手段或许算是偷鸡摸狗略显下作,却绝对不是什么“诡诈”——都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没有编造过一份材料,又有何诈之有?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大概是本朝最聪明,最敏锐,最尖刻的皇帝;这种皇帝绝不可能被简单的谎言欺诳(修仙除外),能够遮蔽圣听而左右视线的,必须是绝对的实话,完全的实话,只不过需要将实话的时间线与逻辑线稍稍做一些裁剪,呈现出一点独特的风味而已。这,就是新闻学的魅力时刻。可惜,在如此精彩的筹谋面前,参云子只是再翻了一个白眼:【区区琐事,又与老朽何干?】痴迷神书十年有余,往事已成烟云。眼见仙境化为梦幻泡影,参云子也不会有什么心气追究区区一场大旱了。穆祺早有了预料,倒也不算太吃惊。【好吧。那就谈谈你感兴趣的事情。】他道:【首先,如果宗藩的改革能够成功,我们就可以省下大笔的开支,不但能改善河南的民生,还可以为军费腾挪出空间,设法稳定边疆的局势,为将来争取时间。当然,这一点改动很渺小,但一处一处做下去,也许可以向你想象中的那个“仙境”再靠近一步。】【其次,你的身体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但如果你愿意招供的话,我可以设法让你看一眼“仙境”。虽然只是幻想,但应该也算惟妙惟肖……】说罢,穆祺抖了抖衣袖,从夹层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屏幕犹自散发着微光。·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太医们终于熬好了各色急救的药物。而世子也拍一拍衣衫,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钦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冷冷道:“现在最好的太医都在这里,足可以吊着你的一口气,直到锦衣卫一一试遍酷刑为止。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还是老实交代为妙!”仿佛是被世子声色俱厉的恐吓所震慑,僵死的犯人蓦然打了个哆嗦,肮脏枯瘦的老脸上竟然多了一点泪痕。·十七日申时初刻,穆国公世子亲临诏狱,严刑讯问逆案钦犯。而装死数日有余的参云子亦为刑罚所慑,终于松开招供。彼时参云子喉咙已哑,手足皆断,是以牙齿叼着蘸了墨水的软笔,硬生生“写”出了自己的口供,一一供认了多年来交通的同党与苦心经营的逆谋。申时三刻,审讯既毕,世子率众离开。钦犯在牢狱中枯坐半晌,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酉时初刻,未加修饰的原始供词被紧急送入了内阁。而供词之火辣之劲爆,即使众位阁臣早有预料,阅览后亦惊骇绝伦,大受刺激,何况乎心胸向来不甚宽广的真君?但终究没有人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遮蔽圣听,于是供词毫无改动,再被直接送入宫中,由李再芳面呈皇帝陛下。呈送的结局亦不出所料。皇帝倒是实在骂不出口了,但基础的运动机能还算正常。他只看了这份供词的前十分之一,居然被气得从床上直接来了个鲤鱼打挺,而后便不受控制的重重摔下,一屁股蹲把床都给坐塌了!第63章 颠倒坐塌了龙床当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但这种事也很难瞒得住。因为大内迅速就招来了太医院中最善跌打损伤的名手,为飞玄真君肿胀的龙臀涂抹药膏。而涂药之后真君的起居更加不便,只能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份怒气就实在无可想象了!第二天一早,身居高位且手握重权的穆国公世子便收到了宫中的消息。这样尴尬而隐秘的病情,外朝当然不好过问。而世子仔细想了一想, 便让人请来了这几日都在翰林院当值的张太岳, 托他帮自己写一份奏表。“大致的意思都在这里了。”世子递过去一张草稿:“烦请太岳帮我润色一二。”张太岳接过了那篇稿子,果然又是熟悉之至的狗爬字, 毫无文采的口水话。但张太岳上下看了几眼, 却不由稍稍瞪大了眼睛——这一篇文章与其说是奏表,倒不如说是檄文, 从尹王逆案开始一笔横扫,将河南及周边数省的宗藩披头盖脸骂了个遍,其用词之恶毒, 比喻之刻薄,除了不能直接骂脏话之外,大概已经穷尽了穆国公世子的修辞水平。落水狗万人都要打, 本来仅仅是痛骂也就罢了, 但奏表中却又将太宗以来的宗藩体系当头痛批了一番,笔锋凌厉措辞尖刻,俨然是要对如今的宗室制度大动干戈了!自武宗皇帝之后, 改革宗藩制度其实已经成为天下士子的共识, 并屡屡推上朝廷的日程,但因为祖宗家法的种种窒碍, 因为皇帝有意无意的曲加庇护,杨廷和张璁等无不功败垂成, 平白浪费了巨量的政治资源。如今穆国公世子倒也算有了点当轴主事的权力,但立足未稳就骤然挑战这样的难题,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张太岳思虑再三,还是委婉进言:“此事当然很好,但毕竟已有前车之鉴,是否可以徐徐图之?”即使是内阁首辅,强推政策不成,也是很伤威信的,基本很难在朝堂混下去;张璁就是因此黯然归田,再不过问政事。当然世子可能脸皮厚不在乎这一点羞耻,可又何必去碰钉子呢?面对这样真心实意的忠言,世子却只是微微一笑:“张先生可能不明白。办事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的本事当然是不如历代的名相,但如今的时机却是因缘际会,分毫也迟误不得。”因为事涉机密,张太岳没有资格打听由参云子招供的要命供词。但作为始作俑者,穆祺却非常清楚这份口供的厉害——考虑到新闻学的基本原则以及老登的智商,他倒是没有直接编造证词,只是指示参云子挑选一些从闲散宗室处听来的劲爆消息,打算以此为原料再做点艺术加工。但事实证明,闲散宗室们的癫狂远远超乎了穆国公世子最狂野的想象,以至于他拿到材料后检阅数次,骇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找不到添油加醋的空间——大概是出身相似的缘故,这些闲散宗室对当今圣上是嫉恨交加,尤为怨恨皇帝凭空捡到宝座的泼天运气,于是嘲骂讥讽无不齐备,而且骂得尤为恶毒下流。参云子就招认,他随尹王外出宣讲邪说蛊惑人心的时候,便曾亲眼看到与尹王熟悉的宗室将一种名为“元宝”的爆竹绑在兔子上,点燃后看兔子蹦跳取乐,称为“瘟兔子捡到宝”、“湖北兔子得了宝”。……喔对了,当今皇帝的生肖就是兔。此外,在皇帝刚登基还没有生出儿子的时候,这些宗室还喜欢随身带个公兔子,彼此见面时的寒暄就是:“你家兔子下崽了没有?没有?没有还要它何用!”、“下不了崽子还不如扒了皮做袄子,白站着位置不挪坑”——诸如此类大逆不道且专往下三路走的阴阳怪气——而且这还仅只是比较不那么露骨,可以展示的一小部分。参云子靠着一手邪术戏法在宗藩中颇受信任,但论他在私密宴席中听到的暴论,攻击性便少说是这几句闲话的十倍不止!怎么说呢,穆祺被pua良久,也算是对老登恨之入骨、难以释怀了。但就算以他的怨愤,在一一读完了这些恐怖的暴论之后,半夜都得从床上爬起来:不是,这些人有病吧?历史上海刚峰上《治安疏》,还知道顺毛夸赞两句“天资英断”、“睿识绝人”;这种指着鼻子直接骂娘的恶毒供词,要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这都能憋下气来,那他的庙号就不该叫世宗肃皇帝,而该改叫忍宗窝囊废皇帝!飞玄真君当然不是这种窝囊废的性格。只是现在卧病在床,实在没法子出手爆锤他那些怨种亲戚,所以急需要一个嘴替,还不能是什么文绉绉引经据典的废物文章——在这样的关口,骂得越脏越好,动作得越刺激越妙,老登为了吐出这一口恶气,为了念头通达,决计是管不了什么皇家颜面了。“这是最好的时机。”穆祺慢悠悠道:“只要这份奏折一上,陛下立刻会借题发挥,帮助我们解决最大也是最麻烦的问题……只要失去了皇权的庇护,宗藩也就只那么一回事了。”说起来好笑,在大安如今的政治架构中,文官武将勋贵各擅胜场;唯有宗藩跳出三界之外,算是最无用、最软弱、最没有威胁的一股力量了,但偏偏又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在皇权的纵容下激起了大臣及勋贵一致的反感。要不是从后世史书中明确知道了历代皇帝真实的态度,搞不好还会以为他们是在郑伯克段于焉,搞什么捧杀的计策——人憎鬼嫌偏偏又油水丰厚的软柿子,当然人人都想捏一捏。数十年以来,改革宗藩的思路其实已经酝酿得非常成熟了,世子只需照抄即可。萌新张太岳当然不怎么明白这些弯弯绕,依旧是满腹疑虑。但数十日的相处下来,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以平日的表现来看,世子虽然的确是癫狂错乱而不可理喻,但也从来没有耽搁着往上爬。他这区区的六品翰林编修,哪里有资格指点年未弱冠就能总掌机要的大佬呢?所以他也只有老实闭嘴,收拾好稿子准备回去斟酌。总揽全局的穆世子坐在躺椅上瘫了片刻,忽然又开口了:“这几日以来,我看到翰林院的诸位学士上了不少奏疏,要么是义正词严的检举叛逆,要么就是披肝沥胆的上陈拳拳忠君之心,上蹿下跳,热闹得很呐。只不过数来数去,怎么没看到张先生你表忠心的奏折呢?”张太岳微微欠身:“下官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本该学习政务才是,哪里就敢随意上书,妄议朝政。”踏入官场五日就能起草本朝数十年来最重要的一份诏谕,这个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也太辉煌了,辉煌得让张太岳自己都有些害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能不强自压抑,低调行事。“为官三思呐!”世子叹了口气:“太岳果然很明白官场进退之道……这么多人都在烧热灶,再用心也未必就是好的,不掺和是明智之举。先生既然已经进了翰林院,还是先安安心心办事,将《元史》与《献皇帝语录》修出来再说吧。”修《元史》是给历代的翰林院擦屁股,修《献皇帝语录》是拍飞玄真君死鬼老爹的马屁。两样都是世子特意为未来的摄宗安排的光鲜履历。草蛇灰线伏笔千里,慢慢做下去自然会有收益。张太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也有些现实的困难,需要内阁协调,尤其需要大佬首肯:“回世子的话,《元史》的进度倒没有什么问题,倒是《献皇帝语录》人手不足,恐怕还得耽搁些时日。”《元史》是朝廷钦定的公事,一切资源都可以公开调拨,当然不成问题。《语录》却是世子与小阁老悄悄商议的私活,在完工之前却是不能见光的,资金上就是不小的麻烦。世子显然早有预料,所以只是喔了一声,便是以总掌机要的名义,说出了预备已久的那个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