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四载,元月初三。
距离那晚的刺杀已经过去三日,周安安依然每天忙于商会事务,早出晚归。
天策府的医师来过一趟,说张沐安只是筋骨受挫,并无大碍,随后开了些白芷散和延胡索,如今已经恢复正常。
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张沐安的错觉,总觉得这次手臂恢复的时间比上次快了一些。
随后他便自己又去药铺多配了一点药,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新的刺杀并未发生,张沐安与周安安推测,对方既然已经失手一次,近期恐不会冒险再次出手。
夜晚,张沐安正在协助周安安对着去年的账目,这些账目很多,需要一条一条比对。虽然难度并不是很大,但是古代记账的方式却看的他头脑发胀。
“明日麻烦你去天都镇接个人……”周安安放下手中的账簿,突然说道。
“是阿牛?”张沐安从黄莺那里听说了这个跟着他们一路到长安的车夫。
“对,临近上元节了。不知他的病恢复的怎么样,如果好转,我想把他接回来一起过节。”
“没问题,那我明早跑一趟天都……”
几声交流后,二人便再次低头对付起了面前的账册。
~~
长安的雪已经停了多日,但是官道上依然有不少残雪,经过的马蹄将它们踩碎,融入了=进了泥土之中。
张沐安现在无比的怀念现代公路,泥泞的道路让马车这一路上颠簸不已,古代毫无减震的车架,震得他屁股生疼。
他所坐的马车,依然是周安安来长安的那一辆,看着车后专门设置的货架,据说他当时就是躺在那里。
马车上的旗帜张沐安让人临时拔了下来,毕竟危险还没解除,还是谨慎低调一点为好。
驾车的车夫是在长安车行临时雇的,驾驶技术十分了得,虽然车不稳,但是张沐安见路上许多马车都陷在了泥水里出不来,而却没有丝毫停顿。
以致未到晌午,他已看到了天都镇的轮廓。
“车把式,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啊?”张沐安被车颠的有点难受,把头从车帘中伸了出来透了透气。
“回郎君,还有不到两刻便到了!”
“这路上,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搬着行李往长安走?”
张沐安四周看了看,竟发现许多人家背负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向长安进发。自己的马车似乎是唯一一辆驶向天都镇的。
“可能是来长安看上元节的,只是往年好像没有这么多带行李的。”
张沐安觉得颠的有点想吐,见官道旁边有个茶摊,决定喝口茶压一压胃中上翻的早餐。
“车把式,前方茶摊停一下!”
“好的,郎君!”
“吁~!”
待车辆停稳,张沐安两步跳下马车,快步朝着茶摊里走去。而车把式则到一边将马拴在茶摊旁的树干上。
“店家,拿两个碗,煎一壶茶!”
“好嘞客官,您稍等。”
茶摊不大,四角由几根木桩支撑,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顶部的积雪已经被清理下来。
茶摊里面摆着三四方桌子,每张桌子旁放着几张简易的胡凳,平整的石头或光滑的树桩。茶摊最里面则有一个泥土垒成的土灶,上面有两口大的瓦罐,罐中煮着沸水。
土灶旁边还有一个大缸,缸中堆满了干净的雪块。
张沐安找了个没人的桌子,用衣服扫了扫面前的胡凳,安稳坐下。
那店家听见生意来了,先是从旁边小筐中捏了一撮碎茶叶,放进了一个陶壶中,然后又用木瓢从灶上的罐中舀了一勺沸水,冲进壶中。随后又用瓢从雪缸中舀了一瓢雪,重新投入快没水的瓦罐中。
“客官,您的茶来了!”
“您稍等等……”店家放下茶壶,刚想转身去灶上添柴,却被张沐安一口叫住:“小子向您打听个事。”
“郎君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儿尽管问。”店家拿毛巾擦了擦手,客气问道。
“这门口去往长安的,都是哪里的人啊?”
“这……”刚刚还口称知无不言的店家,却吞吞呜呜起来:“郎君可是去天都镇?”
“我等的确要前往天都镇。”
“那我劝郎君不要去了……”茶博士依旧支支吾吾的。
“为何?”张沐安有些疑惑,追问道。
“唉……官老爷不让说……不过我看郎君你也是个良善人家,不想让害你送命,你莫说是我告诉你的……”店家说完看了看周围,见茶摊除了张沐安,只有一个道士坐在角落,便趴下小声透露:“天都镇有了疫病,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如今天都镇里恐怕已经没人了,但凡长安有亲戚的,都跑去长安了。至于其他没死的,大部分被一帮红衣服的给接走了。”
“这……长安里为何没有一点消息?”张沐安有些傻眼。
“唉,马上要到上元节了,估计怕传到圣人耳朵里……”再多的老板也不敢说了。
说罢,店家转身回到了灶边,张沐安则回忆起了游戏中的剧情。
他印象中,早期的长安地图上,天都镇好像是有瘟疫,而罪魁祸首就是那群穿红衣服的。
如今有了疫情,这阿牛怕是更要接回来。只是天都镇已成空城,自己去哪寻这阿牛呢?
“郎君,车已经栓好了。”此时车把式走进茶棚,向张沐安禀告道。
“你先坐,喝口茶去去寒,我有事与你交代。”
“唉,谢谢郎君!”
张沐安思考片刻,见车把式也休息了一会儿,出声说道:“你不必去天都镇了?”
“这是为何?”车把式自然没有听说天都镇的瘟疫,只是怕张沐安临时变卦后,减少他的工钱。
“给你的报酬不会减少,你把马车原路带回长安即可。”张沐安没有告诉车把式真实的原因,省的他因此心神不宁。
车把式听见报酬不减,事儿还少了,还能提前回去,自然高兴,也就不问原因了。
“那郎君……我们何时启程?”
“你歇息一会儿,就可以自己回去了。”
“那郎君你呢?”
“我还另有事要办。”张沐安望向天都镇的方向:“你到回府内后,找到府中侍女,给她带一句话……”
“……就说我突然想起点什么,要在天都镇停留两日,两日后再派车来接我和阿牛即可。”
“接我的地点,就还是定在这里。你剩下的工钱,府中之人自然会给你。”
车把式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还点了点头,又灌了一大口热茶,便起身大步走向马车。
“既然郎君信的过我这个车把式,我自然把话带到。我现在就赶回去,免得忘了一句半字的,耽误了郎君的大事。”
目送着车把式离去的背影,张沐安有些愣神。
大唐的子民如此豁达,一句承诺就能推诚相见。朝廷奸臣却轻易将整个天都镇生死置之度外。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茶铺角落的道士听到这句词,眼睛一亮,随即赞许道:“可惜无酒,否则必浮一大白。”
接着,他又笑着对张沐安说道:“你这郎君不忍车夫得病,倒是颇有些义气,可是要去天都镇找人?”
“正是如此,道长可知道那群红衣的具体去向?”张沐安站起身来,拱手问道。
“我恰好知道一些,那群人在那天都镇的正西方搭了个营地……不过我建议你先去镇外的那片茅屋找找。”
“哦?这是为何?请道长解惑,小子洗耳恭听!”
“那群红衣带走的,均为天都镇中颇有家资之人,若你寻找之人无甚钱财,估计被收治在西边镇墙下的茅屋处,那边有万花谷的侠士在照顾他们。”
“原来如此,多谢道长指点!”说罢张沐安扔下了五文茶钱,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那道长叫住。
“可会骑马?如会骑马,你骑那匹马过去。”
道长抬手,指向拴在茶棚旁的一匹白马说道。
“多谢道长!敢问道长道号?仙居何处?过后我必然上门致谢,亲自将此马奉还。”张沐安再次低头致谢。
无需客气,你只需将此马交由茅屋附近的一位万花谷侠女即可,那本来就是她的马。”
说到这里,那道长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沉思,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
天都镇曾经是长安京畿最繁华的一处小镇,每年上元之际都吸引着大量游客前来共度盛大节日。长安城里的酒楼那几天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而天都镇就成为了众多游人的首选之地。
然而,今年的上元前夕,这里却变成了人间炼狱。
寒风无情地肆虐张沐安的脸颊,更撕扯着他的内心。
当他赶到天都镇时,城外的空地上,堆叠着无数的尸体。
城门口守着两位金吾卫,只许之人出不许之人入,人们被无情地驱离天都镇。如同那个老板说的一样,天都镇现在就像一座鬼城。
城门口处站着几位红衣女子,向周围的行人宣扬教义。已有十多个人站在她们身后,似乎已经准备投靠她们。
张沐安冷眼看着这一切,继续骑马沿着镇墙西侧前行。
他知道那群红衣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只是目前自己武力微弱,上去只会自讨没趣。
相较于官道上的泥泞难行,城郭附近的道路要平坦得多。片刻之后,他就在城门西侧不远处看到了道长口中的那几座茅屋。
茅屋附近躺满了老人和孩子,青壮年则没有看见几个。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有的人情况好点,可能被送来的时间早,身下还铺着稻草,有的送来的晚,只能躺在泥土里,最凄惨者则直接躺在尚未消融的积雪之中。
从衣着来看,这些人大都是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大部分为天都镇的贫苦百姓。
张沐安见状,马速减慢,翻身下马。
虽然他曾经学过骑马,但是如此剧烈和长久的骑行还是让他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导致下马后的动作还有点滑稽。
大部分的病人现在都双目无神,有的还在呻吟。见到张沐安牵着马路过,没有一点反应。导致张沐安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马蹄踩到了路边的哪个病人。
穿过一片片躺倒的人群,张沐安终于来到了茅草屋的中央,见到了那两位来自万花谷的弟子。
只见他们一男一女,男子乌黑长发,英俊潇洒,气势凌厉,面色带着愤怒,举手投足间带有年轻人的莽撞。而那女子则容貌秀美,温柔动人,但年纪轻轻就已一头白发,举止神情颇有大家风范。
张沐安的到来,让两位万花的弟子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师姐,那好像是你的马。”
白发女子点了点头,慢慢踱步上前,优雅地欠身行礼。
“小女子万花谷归德弟子谷之岚,这是我师弟宋听枫,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在下剑南商会客卿张沐安,见过二位万花谷高徒。”张沐安见状回手施礼,顺便报上了前两天刚获得的名号。
“原来是张郎君,恕我冒昧,请问这匹马……”
“这匹马由一位道长托付于我,让我将它交还于你。”
张沐安说完,将手中缰绳一挽,递上前去。
谷之岚却面色复杂,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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