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不行。”应承眼里的沈栖一向这么冷淡强硬,和他学皮影戏雕刻的那段时间,没少被他冰凉冷漠的眼神注视,也没少被他看似温和实则疏冷的指导弄得心悸。录纪录片那段时间,他看沈栖这双冷淡异瞳总觉得自己像个耽误他时间的蠢货。应承习惯性摸了摸鼻子,他很少强人所难,一向是别人来巴结奉承他,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清高冷淡的小师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叫他一起出去玩。叹了口气,应承忽然有点好奇,偏过身子用手挡住嘴靠近梁喑,“喂,你老婆对你也这么冷淡吗?”梁喑抬手拨开应承,没理他。给沈栖打开蟹粉小笼的包装盒,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么?需不需要去学校跟同学研究比赛课题?”决赛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但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他必须赢。刚才洗漱的时候林封给他来过消息,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学校,他和宗明打算去自习室再过一遍题,如果他没时间可以不用过去。沈栖握着筷子慢吞吞开口,“嗯,要去学校,还有一周就要决赛了,我想再多复习几遍。”“好,一会我让程术过来接你。”梁喑让酸火烧得胃疼,但面上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宽松通融的姿态,免得他又要说自己不讲道理。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偏偏喜欢人的时候要讲道理。沈栖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软的蟹粉小笼包,余光小心地瞥向梁喑,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高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有些疑惑。难道他分析错了,梁喑并不是吃林封的醋?“嗨嗨嗨,我跟陈主任还在这儿呢,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客人?”应承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狗粮塞了一嘴,磨着牙说:“走了,你们慢慢恩爱。”“梁先生。”沈栖咽下嘴里鲜美软滑的包子馅儿,思忖了几秒钟,放下筷子说:“您等我一会儿。”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看向应承,“你也等我一会。”第38章 能栖杏梁(八)应承一头雾水,回头跟梁喑指指关上的门又指指自己,“你老婆什么意思?”梁喑心里有了个猜测,撑着头笑而不语。陈亦洲说:“去找医生了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问清楚梁喑能不能离开医院。”应承反应了半天,“靠。”回来拖过椅子坐在梁喑旁边,看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沈栖剩下的几个小笼包。“你追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病了?别是装的吧?别不说话啊,他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去啊?妻管严吧你。”梁喑说:“这包子不好吃,下次换半江月。”沈栖从前不挑食,什么都会吃一点,现在让他养得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上次何阿姨给他炖的苹果淮山排骨汤说什么都不喝,只碰了一口就说饱了。何阿姨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急给他打电话。梁喑也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极度挑食,以前那个看似好养的表象,大概全是因为刚嫁给他不敢挑剔。“哦行。”应承答应下来,随即瞪大眼:“不是你还挑起来了?你知道半江月多贵么你就点菜。”梁喑放下筷子,“你没结婚,不懂被人管着的无奈。”“去你大爷。”沈栖找医生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梁喑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王医生说:“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住院观察,最好不要再操劳,至少这段时间不要高强度工作。”“他能出海吗?船上有医生,我尽量不让他吹风受凉的话,可以吗?”王医生微微皱了皱眉,隔着就诊桌打量了沈栖一会,“你是他家属吗?”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嗯。”“理论上他最好不要离开医院,但是如果有专业的医生随行,并且保证不吹风受凉不下水的情况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陈亦洲有事先走,应承还坐那儿给橘子扒皮,一见他回来就叫小师父。沈栖先看梁喑,斟酌着说:“如果您想去的话,不要吹风也不要下水,按时吃药挂水,不能工作,也不能操心费力,可以吗?”梁喑含笑,“好。”应承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一出?沈栖这会儿才看他,清净漂亮的眉梢眼尾含着几分认真,“梁先生如果病情加重,我就找你负责。”应承突然觉得这船也不是非要下水。沈栖这个清凌凌的嗓音看起来比梁喑要恐怖多了,那老家伙动起气最多骂他两句,但沈栖却让他有一种自己真不是人的内疚感。“……我先去安排医生,保证给你家梁先生当豌豆公主护着。”沈栖:“……”梁喑轻咳一声,唇角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命令起应承了。”沈栖这才察觉出不妥,当即耳热起来,“不、不是,我只是……怕您身体受不住海风,去问了医生,应承哥哥会不会生气……要不我和他道个歉?”“不会。”梁喑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伸手。”沈栖本能地伸手,发现他是在给自己穿衣服,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梁喑也没再动手,抵着唇咳嗽两声说:“走吧,程术在楼下等你。”“您也要出去?医生说您不能再操劳了,昨天答应的事不能食言。”“送你上学不算操劳。”沈栖脑子没转过来,“那算什么?”梁喑并起两指,在他额头一弹,“算义务。”车程不算长,沈栖怕梁喑受风没敢让他下车,下车之前,微微抿了下唇角,说:“我尽量在晚上七点之前结束,可以吗?”梁喑想伸手碰碰他,想警告他离林封远点儿,想现在就把戒指给他套上,但没有一个能真正执行。他再看不上林封,再瞧不起这个禁不起他一点儿手段的玩意儿,但在沈栖心里,他重若千斤,他拥有自己难抵一击的武器。梁喑轻声笑笑,“好,去吧。”沈栖先去了实验室一趟。最近项目正式启动,他除了上课复习之外全在实验室。卫城瞥见他来先是勾唇轻蔑一笑,接着又低下头看数据。沈栖对这眼神毫无触动,准备去找徐令知时被安矜拍了下肩膀。“师姐怎么了?”安矜满面愁容,苦着脸指屏幕,“小师弟我这个数据怎么弄也不对,徐教授下午就要过来,你帮我一起看看?”卫城在记数据,头都没抬轻嗤了声:“找师弟帮忙,就不怕自己的数据变得更烂,人家大一就能指导你研二,说出去丢不丢人。”安矜忙里偷闲呛了他一句:“找你你行?”卫城短促地讥笑一声,滑过自己的椅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不欠你的,做不了就不要来实验室。”安矜懒得理他,双手合十看向沈栖,“小师弟,救救。”“好。”沈栖放下书,走到她旁边调出数据从头开始看。其实起初安矜也不太相信这个大一新生,单纯是觉得人漂亮异瞳稀奇才亲近。后来有一次她弄错了数据,还是沈栖和她一起熬了半夜,帮她查出问题又验证了数据。第二天徐教授劈头盖脸骂了一圈,安矜因为沈栖的帮忙幸免于难,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沈栖,他正好也看过来,一双异瞳含着一点笑意,和她点点头。小师弟人漂亮,还温柔,比严苛的徐教授要好美好多了。他身上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矫情,并不因为聪明有天分就瞧不起人,无论是谁找他帮忙都肯帮,看着清高冷淡其实温柔又随和。安矜恍惚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气味,不自觉侧过头看他。实验室光线透亮,初冬阳光投来一束落在他撑着桌面的手上。冷白的手指修若梅骨,单薄的皮肤透出浅青色的血管纹路。“这里错了。”沈栖抬起手指着屏幕,微凉的嗓音平铺直叙不带情绪,一字一句指出错误,顺便指导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安矜当场屈指在桌上磕头,“谢谢您!我那异父异母的亲生师弟,救我于水火的沈爸爸。”沈栖一怔,随即轻笑:“举手之劳,不要紧的,你有问题随时问我就好了。”-沈栖进了学校,程术问梁喑:“先生,回医院?”“去公司。”程术略有些为难:“小少爷说要送您回医院,如果让他知道了……”梁喑从窗外收回视线,指尖习惯性在膝盖上轻敲着,“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你这么怕小少爷做什么,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程老大。”程术曾在边境线走过几年,干的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活儿,梁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因为爆炸没了一只耳朵。程术还记得梁喑的话,这个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清贵禁欲的男人低下头,用那双冷淡的眼说出了比他还要野兽的话。“跟着我,下次他们见你会给你磕头。”程术那时候不信,后来才明白他完全没有夸大。梁喑看着一派清规守礼,其实做的事比他疯比他绝,完全是个有修养的流氓。“我是小少爷的司机,自然要听他的话,或者我给他打个电话请示,如果他同意我就送您去公司?”梁喑让他这个不拐弯的脑子气笑了,“行吧,回医院。”程术这种经历过死亡的人,对一个人忠诚就会豁出命的保护,梁喑叫他来,本意是看重了这一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被沈栖收服。他不知道沈栖做了什么,但既然他愿意听也好,他也没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