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针 纵横捭阖

大战当前,其余事情都且按下,不过林叔夜并未放松对陈子峰的警惕,他与林添财深谈了一番,要他且放下输钱的事情,先派人留意陈子峰的动静,一切等御前大比结束后再说。

林添财诺诺,林叔夜见他仍然疲靡,便说道:“舅舅,这次的事情你虽然错得厉害,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咱们都要打起精神!我总觉得陈子峰他必要出手的,只是一时还没想到他能使什么手段。”

“他……他已经出手了啊,我手上凰浦的股子,都被他诓走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林叔夜道:“他最大的目标定是我和姑姑,而不是你。而且以他的个性,不出手则已,若出手就一定是雷霆万钧!这会我既要防范他,又要琢磨沙盘斗绣的方略,所以外头打探消息的事情,舅舅你得帮忙挑起来!”

“好,好!阿夜你放心,我这就去派人去办事。”

“还有!外头的盘口……”

“放心!”林添财拍胸口:“我若再赌那我就真不是人了!”

“赌是不能再赌了,不过还是要派人盯着,我预着他可能还会下注,那么从外盘的情况,我们就有机会猜到他的动向。”

陈子峰那边还没消息,四川华阳绣庄那边却来了人,请林叔夜外出一叙,林叔夜稍一沉吟答应了,去了小半日回来,刚好跟回会馆的林添财前后脚进门,见到林叔夜,林添财显得有些焦虑:“陈子峰刚刚约见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

“霍姑娘!”

林叔夜微微吃了一惊。

林添财道:“阿夜,要小心啊,他要撬你墙角!”

“舅舅,你这话太不妥。”林叔夜皱眉:“不过他见霍姑娘……嗯,霍姑娘手头有我们四分之一的股子。他多半是冲着这个去的,想从这里给我们添麻烦。”

林添财拍大腿:“对!上次霍姑娘忽然要了你和高师傅各百之其五的股子,如果她被陈子峰那贼子说动,那他们加起来就有百之四十五的股子了。”

现在凰浦的股份构成,林叔夜、高眉娘和黄谋各有百之十五,纯阳观有百之其十,林添财本有百之二十被陈子峰夺了,剩下的百之二十五便都在霍绾儿手里了。

“不过,霍姑娘应该不会答应他吧?”林添财说。

如果是在广州时林叔夜有这个信心,如今却不敢确定了,他轻轻叹了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揣摩无益,我直接去问她吧。”

“也是,这种事摊开来说最好。”

“不过我得先去见一下姑姑。”

林添财心头一动,问道:“刚才你出门了?见谁去?”

“嗯,华阳绣庄的庄主约我喝茶。”

“华阳绣庄?蜀绣那个?他约你做什么?”

“他想跟我们结盟!”

高眉娘停下了针,对黄林李三人道:“你们且练着。”与林叔夜来到屏风外侧坐了,问道:“华阳要跟我们结盟?”

“嗯,是的。姑姑怎么看?”

高眉娘反问:“庄主怎么看?”

“这一场既是四进二,但在一个沙盘上斗绣,又以争夺京师为总胜,到时必是四国混战。所以相当于天下四大名庄都下场了。”林叔夜道:“湖广湘云绣庄与我们有直接的利害冲突,有我无他,不可能结盟。所以或蜀或吴,我们至少得拉一个。否则混战之中,落单者孤,将会处在极其不利的位置上。”

高眉娘颔首:“庄主既有了主张,还来问我做什么?我只管刺绣。”

“这个算是场外,姑姑不忌这个么?”

高眉娘失笑:“这个怎么算场外。大司马也说了:‘既入我兵部斗绣,当演兵法以为之’——眉娘虽然少读诗书,也知兵法上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伐交’乃兵法之一,便是大司马知道,也应该是允许的。”

“好。”林叔夜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看,大司马特地留下三天时间,除了给我们练习兵棋图案之外,应该也是留了时间让我们伐交,只是来跟姑姑确认一下。”

高眉娘正要起身回去练绣,林叔夜道:“且慢。伐交也有两个方向,联蜀还是联吴?联吴则两强击两弱,先灭楚蜀,二分天下再行对决。联蜀则四国两分,从前期开始就势均力敌。”

无论从宗师的水准还是前面几场斗绣的表现看,吴门、凰浦的实力都明显比华阳、湘云强大,尤其这次上场的主要是“征将”,则拥有高眉娘、沈女红的吴粤两庄优势更大,这是各方都心知肚明的,因此处于弱势位置的华阳绣庄才会主动来谋求联合。

“这个庄主决定吧,我是绣首,也是‘征将’,绣首当听庄主的,征将当听军师的。”她说完便转回去练绣了。

林叔夜出到院子来,看着院子中间的李树盘算筹谋,这时林小云鬼鬼祟祟跑了出来,溜到林叔夜身边,林叔夜被他一蹭,回过神来:“你不练绣,溜出来做什么?”

林小云切了一声说:“如果是练绣兵棋也就算了,拆线、划横,有什么好练的!我比划两下就知道怎么办了。再说连拆线我都不是正选!”

林叔夜皱了皱眉,就像说他,但想想以林小云的脾性,越是说教他只会越起逆反之心,再则他此时偷懒的确也影响不了什么,便把话吞回去了,继续抬头盘算。

林小云又蹭了蹭表哥,低声问:“在想应该联蜀还是联吴?”他心思一向活泛,刚才隔着屏风把话都听去了,因不是征将正选,便对这个更感兴趣些。

“嗯。”

“哪个胜算大?”

“与吴军联,胜负变数在后期,主要看我军与吴军的强弱。与蜀军联,胜负变数在前期,主要看蜀、楚的强弱。”粤吴两强,蜀楚两弱,两强联合共击两弱势必摧枯拉朽,但如果是粤蜀对上吴楚,前期就要陷入拉锯战,一旦高眉娘与沈女红相持不下,就要看蜀、楚谁强了,等到蜀楚决出胜负,胜出的一方便能缓出手来支援盟军,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

林小云笑道:“那不用选了,赶紧去跟吴军联合。”

“嗯?怎么说?”

“这还用说?”林小云道:“只要灭了楚蜀,我们四进二就先出线了啊。到时候就算跟吴军决战有个闪失,也还有下一场,对不?再说了,先灭了楚蜀再跟吴军对决,输赢看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本事了,如果联蜀,输赢的关键就不在我们自己手里,而要看蜀军的表现了,那多没劲。”

林叔夜失笑了:“有道理!我真是当局者迷了。”便出来与林添财商量。

林添财道:“小云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得等吴门来找我们,不能我们去找吴门,不然就没面子了。”自进京以来,吴门与凰浦其实已经明里暗里斗了几回互有胜负,正所谓势均力敌,此时谁先去找对方,那隐隐便有示弱之嫌。

林叔夜沉吟道:“好,且等等看。”等到了黄昏不见吴门的人来,林叔夜道:“等不了了,既已决定要联吴,他们不来,我们就过去吧。”

林添财不乐意:“那多没面子!”

“如果没有陈子峰的事,我会明天另外想办法,但陈子峰窥伺在旁,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当下趁着天色还没黑赶去拜访吴门绣庄庄主与沈女红,对方倒也客气,一起出来相见,林叔夜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吴门庄主看向屏风,屏风后沈女红问:“林庄主,你这次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高师傅的意思?”

林叔夜道:“凰浦绣庄高师傅是绣首,主刺绣,我主外务。”

“也就是说,高师傅没有说一定要跟我联手。”

“没有。”

“既如此,请与敝庄庄主谈吧,我也不涉入。”

她说着就隔着屏风告辞,林叔夜暗感不妙,果然沈女红走了后,吴门绣庄的庄主便笑道:“林庄主来晚了,湘云绣庄那边下午就来了。”

林叔夜问道:“贵庄答应了?”

“还没有。”吴门的庄主笑道:“不过湘云向我们展现了必胜华阳之技,所以……林庄主懂的。”

林叔夜心头一凛,如果湘云绣庄真能胜过华阳绣庄,那吴门与之联盟的确会有更大的胜算,不由得问道:“斗绣还未开始,何谓必胜?”

“这个……”吴门的庄主哈哈笑道:“就不能说了。”

林叔夜道:“就算湘云绣庄真有赢过华阳的秘招,但也绝不是十成十的把握,但如果你我两家联手,至少四进二是必保的。放着必进之局不入,却去与弱手联合,林某私下里为吴门计,这种做法未必稳妥。”

吴门庄主笑了:“林庄主面前老朽就不说虚话了,老实讲,华阳也罢湘云也罢,我们沈绣首都不放在眼里,她这半年来念兹在兹的就是与贵庄高师傅一决雌雄!”

“若是如此,那更应该先将碍事的楚蜀清除,然后再对决岂不更好?”

“哈哈,那是林庄主觉得的更好,但在老朽看来,却是湖广那边提出的条件对我们更有利。”吴门庄主拱拱手:“老朽心意已决,林庄主就不用再劝了,天快黑了,我就不留贵客了。”

林叔夜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恹恹而归,在半黑的天里赶回广东会馆,再次来见高眉娘,将经过说了后问:“湘云绣庄是怎么让吴门相信他们必胜的?姑姑能猜到不?”这属于刺绣领域的事,他一路没想明白,所以得问高眉娘。

高眉娘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也想不出来。不过吴门的反应,我倒是能猜出一二。”

“嗯?”

“我与娟儿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但在微绣领域,我有优势。”

“微绣?”

高眉娘拿出一块帕子,那帕子上有三纵三横构成九个星点,每个星点上都绣了一个兵棋,三步军、三弩军、三骑兵,每一个兵棋都只比围棋略大,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图样是兵部送来的图样,但绣工比范例却明显更胜一筹了。

林叔夜大喜:“这么短的时间,姑姑便已精通了!”

高眉娘能照着图样绣出来林叔夜毫不意外,但他如今眼力已经十分了得,能从绣品之中看出高眉娘绣这九个兵棋时针路流畅、速度迅捷,显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掌握了诀窍。

高眉娘点了点头:“兵部送来的图样,三种兵棋的图形虽分步、骑、弩,但都刚好控制在直径寸许的圆形之内,寸许圆内要绣出如此繁复的兵种形状,虽然难度上与《飞仙盖》、《法华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仍然属于微绣领域。在这块我比娟儿有些许优势。”

林叔夜便完全明白了:“所以正面对决沈女红并无胜算,但她仍然问我是不是姑姑的意思,如果是她应该仍会应战,但既然不是姑姑的想法,那便由吴门绣庄的庄主按照利害来决定。”

像御前大比这样上规模的斗绣是一场综合实力的比拼,不但要斗针功、斗资源、斗底蕴,还要斗心机、斗计谋,吴门决定“避实就虚”,这既是对高眉娘针功的承认,也是对凰浦实力的忌惮。

西安门外,秦宅西厢,陈子峰在灯下听完杨燕武的回禀后轻轻一哂。

杨燕武道:“果然都在庄主算中!”

“老三什么反应?”

“他连夜出门,拿着林添财花钱买的通行腰牌去找华阳绣庄了。”

陈子峰冷冷一笑,杨燕武笑道:“他下午如果当场答应也就算了,现在去只会碰一鼻子灰!”

华阳绣庄的庄主冷冷看着林叔夜,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林庄主,我们蜀绣这一代虽然未能再出大宗师,却也不是任人挑选的杂鱼烂虾。”

“嗯?刘庄主何出此言?”

“下午我们去找你,你推托着不肯答应,等到在苏绣那边吃了闭门羹这才来找我们,这是将我们当什么了?”刘庄主冷笑了几声:“如此轻侮我们,还来谈什么合作?两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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