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静姝以为镇国公是说府里这些风言风语的事,虽然表面上同她并无关系, 但镇国公可能生气她没有出来明确表明态度, 才让宣采薇“误会”。
宣静姝很快反应过来,将扶着她身体的丫鬟的手撇了下去。
身体虚晃了一下, 看着十分柔弱, 宣静姝余光满意地看下周遭下人们眼里的同情,却没注意镇国公眼里的墨『色』越发浓郁。
虽然宣静姝身体算不错的, 但一贯维持着柔弱的伪装, 所以她也没能走几步,便柔着声音道。
“静姝知错,静姝不该放纵府内谣言, 该早早禀明主母才是。”
谁料镇国公却摇了摇头。
“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况且你说的谣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
镇国公说到这顿了顿,余光瞥了一旁的镇国公夫人一眼, 止住了话头。
但即便镇国公没说, 镇国公夫人也明白镇国公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怪罪她没处理好后院的事, 才纵使流言滋生。
镇国公夫人微微抿了抿唇,心头一沉, 藏在袖子里的手心攒紧了衣袖。
镇国公给镇国公夫人留了脸面, 转头同宣静姝继续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为何故意不进食?”
“为何日晒至将要昏厥也不去休息?”
“难道你也想生病吗?”
“不…我不是…只是姐姐……”
“采薇是采薇,你是你, 你跟我说出个理由来, 为何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镇国公是武夫, 战场上的战士们虽然浴血奋战,但同样珍爱生命,敬畏生命。
因为每次从战场归来,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上天的恩赐。
镇国公每次打完仗,都喜欢同战士们一起进食,且每次都会给吃的最多的士兵予以奖励。
吃的最多,代表最渴望活下去。
战争不是为了造就死亡,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这人也包括战士自己。
所以,镇国公很喜欢珍爱自己生命的人,相反,他便极其厌恶拿自己身体随意折腾的人。
比如眼前的宣静姝。
所以,镇国公问宣静姝理由。
宣静姝被镇国公一通劈头盖脸地责问,吓得脸『色』发白,她平素很少同这个威严的父亲交流,并不了解她父亲的忌讳。
眼下镇国公问她理由,她怕说多错多,一时竟难得有些答不上来。
但在镇国公『逼』人的视线下,宣静姝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将早先准备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宣静姝自然是说想等着见宣采薇一面,解开二人之间的误会,但宣采薇设了奇怪的规矩,宣静姝便想着在这里等着宣采薇出来。
而不吃东西是念着宣采薇没吃,她心疼,自己也就跟着不吃。
宣静姝自觉这话没什么问题,一来表达了她对宣采薇的姐妹情深,二来她把宣采薇扯了进来,镇国公一会连着宣采薇也得骂。
但奇怪的是,宣静姝说完,镇国公的神『色』并未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宣静姝虽然心机深沉,但到底禁锢在后宅内院,哪里见过镇国公这幅宛如煞神的模样,藏在裙衫里的小腿,明显有些打颤。
过了会,镇国公的声音响起,难得带了几分凉意。
“本末倒置,你要真够了解采薇,便知她不会喜欢你现在的行为。”
毕竟,采薇这一点,最像他。
镇国公眼神微移,看向祠堂方向。
热爱生命,珍爱生命,在这个府里没有任何人比宣采薇更渴望活着了。
宣静姝一愣。
可能没想到镇国公会这么说,当然她不吃饭这件事,自然不是如她编造的理由那般,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可怜,更委屈罢了。
只她刚还想再解释什么。
镇国公又补了句。
“另外,静姝再过几个月你也该及笄了,是大姑娘了,自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别做点什么事都扯上采薇。”
镇国公说话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虽没怎么同自己这个庶女亲近,但以往见着也是个柔顺的。
谁料这次一见,镇国公不禁眉梢微皱。
方才他就觉得宣静姝说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后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她为何说话行事总是在不经意把责任往采薇身上推。
好比她这次不进食待在日头下站一天的事,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非得说是心疼采薇,这让旁的下人听了去,最后不还是怪在采薇头上了吗?
只不过,镇国公不懂后宅阴私,只当宣静姝年纪小,说话不谨慎,作为她的父亲,自当要提点她一番。
甚至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镇国公语气还不算太凶。
谁料,宣静姝根本没领他这份情,甚至心里扭曲到记恨上的镇国公,只道镇国公果然偏心宣采薇,不仅指责了她一顿,让她于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甚至,她先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同情舆论,都在镇国公的一言之下,彻底起了逆转。
好些稍微聪明点,在镇国公说出那句话后,仔细回想,慢慢也琢磨出了有点不对劲。
但平素宣静姝给人印象过于良好,这点不对劲只是揭开了她面纱的一角。
不过,却也是给众人心间埋下了一颗种子。
宣静姝机敏,如今形势迫人,她只得赶紧低头认错,避免这颗种子的发散。
只是当宣静姝刚准备开口认错时,祠堂的门,开了。
是脸『色』比宣静姝还白的宣采薇。
但宣采薇脸『色』白归白,身体也十分虚浮,却愣是拒绝了香栀和香素的搀扶,坚持着让自己腿脚不抖,走到镇国公,镇国公夫人和宣静姝面前。
这一对比,高下立见。
本来还有一小部分同情柔弱宣静姝的人,也转眼爬了墙。
宣采薇这幅模样明显被宣静姝还要柔弱,再加上宣采薇常年卧病在床,真正的病弱形象,更容易使得旁人动容。
可是看似同样柔弱的两人,行事却完全不同。
宣静姝没晒多一会,就倒在了一旁丫鬟身上。
而宣采薇一看身子就比宣静姝还弱,先且不说,之前宣静姝在丫鬟身上倒着的那几个时辰,宣采薇同样是一个人在祠堂里滴米未沾,滴水未进。
便是刚刚出来这一趟,谁都能看得出来宣采薇比宣静姝虚弱的多,但她偏偏拒绝依靠任何人的帮助,只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而不是像宣静姝那般,弱气地就知道往丫鬟身上靠。
世人确实贪恋温柔小意的菟丝花,但却更敬重佩服凌霜傲雨的碧叶竹。
一时,有部分下人觉得宣静姝甚至是有点无病呻『吟』。
见着宣采薇出来,镇国公一下子便忘了提点宣静姝的事,赶紧上前两步,让宣采薇能少走几步,一脸关心道。
“闺女,你可还好?”
身后的镇国公夫人也赶紧跟了上来,看着宣采薇发白的脸,眉头轻轻拧了拧,吩咐身后的丫鬟道。
“赶紧去给小姐备饭。”
这一幕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又刺了宣静姝扭曲的内心。
凭什么同样都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宣采薇换来的就是关心,她就该被父亲责骂。
她不甘心。
所以,宣静姝没忍住在一旁『插』了嘴。
“姐姐辛苦,劳累了一日未有进食,不知是去做了何事?”
宣静姝琢磨宣采薇估『摸』着是过于思念祖母,所以才没有吃饭。
虽然理由还算凑合,但定然也会被镇国公数落一顿。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再有,宣采薇大病初愈,就这么瞎折腾自己的身子,不也是糟蹋吗?
镇国公拿这个理由责骂她,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
如此一来,今日她也算有所收获,父亲对她的不喜也会减少一些,毕竟宣采薇也是这么做的。
急于拖着宣采薇垫背的宣静姝,不知宣采薇早已『摸』清楚了她的真实『性』子。
方才,宣静姝被父亲骂,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宣静姝言语一出,看似关心,实则提醒众人之事,宣采薇思绪一过,便想了明白。
而宣采薇只是淡淡分给了宣静姝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陌生,冷漠。
似是将宣静姝隔绝在了宣采薇的世界之外。
宣静姝看着宣采薇看过来的眼神,心里下意识咯噔了下,有一股莫名诡异失控的感觉在她心间忍不住钻了出来。
下一刻,宣采薇收回了眼神,反而眉眼忽地带上几分悲痛道。
“采薇让父亲母亲担心,实乃采薇之错。”
“但采薇也实属心有苦衷。”
“采薇今日在祠堂所做之事,皆是为了祖母。”
“你所做何事?”镇国公眉眼划过几分疑『惑』询问道。
虽然镇国公十分关心宣采薇,但也顾念她的身体,本想着不论她因何原因,都要好生念叨她一番,当心身体。
只是……
“采薇为祖母手抄了一百遍《太上救苦经》。”
“没能同父亲母亲提前告知,也是因为昨夜发生了一件诡异之事。”
“昨夜,采薇夜间行梦,梦里竟然梦见了一位白须老者,老者自称六爻门掌门,入采薇之梦,便是因为,受祖母之托,传采薇此法,安渡祖母之灵。”
“你意思是,母亲让六爻门掌门转达的?”
“正是如此,想来祖母天上有灵,担心采薇,放心不下采薇,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同采薇交流。”
六爻门掌门本就术法通神,俨然是世外高人的存在,原本躺在床上的宣采薇是没有见过的,不过镇国公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之后同宣采薇细细问了梦里六爻门掌门的模样。
镇国公不知宣采薇有神奇的穿越经历,见过六爻门掌门,所以,当听着宣采薇嘴里说的长相同六爻门掌门□□分相似时,这个梦他已然相信。
宣采薇适时又接着道。
“掌门仙师说,手抄《太上救苦经》此法,一旦开始,切不可半途而废,也忌旁人打扰,所以,采薇才在里面呆了许久,并立下了除长辈外,不让人进来的规矩。”
长辈要来祠堂,宣采薇没资格阻拦,所以规矩里把长辈剔除。
宣采薇这一说法,自然无人敢置噱,且众人呈恍然大悟。
更没人会怪宣采薇设奇怪规矩,让宣静姝在外头被日晒如此之久。
不少人这会『摸』着头,脸上划过片刻清明。
现在仔细想想,三小姐也从来没让四小姐在外面站着,都是四小姐自己的选择,方才他们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认为是三小姐飞扬跋扈的错呢。
哪知三小姐非但一点不傲慢,反而孝感动天。
自古以来,百行孝为先,宣采薇这番带病抄经的行径,留给众人的只有赞叹和欣赏。
甚至于镇国公还夸赞了宣采薇一番,自然更是气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宣静姝不行。
宣静姝却不知,镇国公责骂她,是因为她那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因为心疼采薇选择不吃饭折磨自己,那若是宣静姝有个好歹,岂不是要宣采薇负责?!
镇国公认为真正的姐妹友爱不该是如此,所以有了先前的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