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采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全程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没法思考, 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这不可能。”
怎么会是自己母亲对司空淮动了手?
司空淮似乎早就预想到宣采薇的反应, 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去接受,当年的我, 亦是缓了许久, 方才走出来。”
“不过这件事,林思蕴已然想起, 不然她也不会妥协, 将你从这件事中彻底摘除,让你摆脱那两个字,跟她脱离干系。”
话音一落, 司空淮又从怀里抽出一封信, 交予宣采薇。
“这是先前我去首辅府时,林思蕴交给我的, 说是如若你不信, 便打开看看。”
宣采薇盯着司空淮手里的信愣怔了一会, 才缓缓接过。
展信。
一刻钟后,宣采薇手颤了颤, 面『色』彻底发白, 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飘飘然落下。
信上的字迹确实是林思蕴的。
宣采薇自识字以来,便觉得林思蕴的字是她见过女子之中最为好看的。
宣采薇曾经想学习, 可奈何病弱的她手腕没有力气,没法写出这般灵秀飘逸的字。
林思蕴的字很难模仿,所以, 这是林思蕴亲笔写的。
宣采薇知道。
而林思蕴这封信,确实同司空淮说的一样。
当年,林思蕴确实中了宣知礼下的春.『药』。
那是在拜佛祈福归家的途中。
宣知礼等在林思蕴归家的路上,就是想把林思蕴给劫下来,好能有机会,一亲芳泽。
谁料林思蕴中途下车想去附近逛逛,在逛的途中,林思蕴身上的『药』劲发作,林思蕴『迷』『迷』糊糊进了附近一处破庙。
『药』劲使然之下,强了当时来大魏刺探,却不小心中了自己弟弟埋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司空淮。
林思蕴和司空淮两人基本是同时清醒,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大为惊骇,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林思蕴过于害怕,当时给司空淮丢下了一包金银,便收拾衣服,逃跑了。
后来,林思蕴归府后,大病了一场,烧的『迷』『迷』糊糊,醒来后,记忆便发生颠倒,开始自我保护,记成了自己被人强.『奸』,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在了旁人身上,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害者。
也就直接或者间接酿成了之后所有人的悲剧。
宣采薇看到的那封信里,不只有林思蕴对事情的陈述,亦有林思蕴对宣采薇说的话。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花里浮哨。
只有简简单单地三个字。
“对不起。”
可就是这三个字,宣采薇也知道林思蕴写下笔有多艰难。
她碎掉了她的骄傲和自尊。
同时,宣采薇心中那座自小仰望的大山,在这一刻,也终于全然轰塌了。
良久后,宣采薇呆滞的目光稍稍转动,看向面容难掩担心的司空淮。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不恨我?”
林思蕴先前以为自己是受害者的时候,恨极了宣采薇,宣采薇十分受伤,却也体谅林思蕴的情绪。
现在两人立场对换,为何司空淮不恨她?还要帮她?
司空淮闻言,理所当然反问了一句。
“为何要恨你?”
接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和难言。
“即便再如何,这些也是我同林思蕴的旧怨,是我二人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采薇,你是无辜的。”
司空淮伸出手,想拍拍宣采薇的肩安抚她,可又想到先前宣采薇的厌恶和闪躲,司空淮眉眼低垂,这手最终没能伸出去。
过了几息,司空淮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如此循环几次,能看出司空淮有些徘徊,一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的模样。
但过了会,司空淮眸中还是划过了坚定。
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同宣采薇缓缓道。
“采薇,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父亲。”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怨怪于你。”
“做父亲的,本当为子女遮风挡雨,又怎会让子女担责?”
三句话,缓缓落下。
宣采薇身子顿僵,好一会,才颤了颤睫『毛』,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司空淮。
这个她今日第一次见的男人。
这个说是她父亲的男人。
宣采薇忽然觉得自己先前那般仿若无根浮萍的感觉好似一下子没了。
其实,遇到秦隐之时,这种感觉便淡了很多。
可是,爱情到底无法填补亲情。
宣采薇心里始终漏了一块。
直至刚刚,这一块好似补齐了。
宣采薇眸子微闪,俨然有泪光闪烁,她张了张口想要回应些什么,脑海中却不由浮现起另外一张同样爬有沟壑的威严容颜。
宣采薇卡在嗓子眼里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闷着声同司空淮说了一句。
“谢谢。”
***
之后,宣采薇去了首辅府一趟,但林思蕴并没有见她。
她在等到了夜里,便转身离去了,此后,宣采薇再也没有提起过林思蕴这个名字分毫。
宣采薇却也不知道,林思蕴虽然没见她,但她在外面等了多久,林思蕴就侯在门内多久。
二人不过一门之隔。
直至宣采薇走掉,林思蕴去了首辅府的佛堂。
进去之前,交给身边嬷嬷几封信,便进到了佛堂里去。
佛堂里点着三盏长明灯。
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宣知义,司空淮,采薇。
林思蕴眼神落在了采薇的名字上,苍白的脸上全然空洞。
她恍惚间想起当年在般若庵,她为何没能下手杀掉采薇。
那日,她起了杀意,可当去到般若庵时,却不知怎么被采薇撞见。
那小小又剔透的晶莹人儿就那么一蹦一跳,带着满心欢心地朝她奔来。
跳入她的怀间,兴高采烈地抱着她道。
“母亲母亲,采薇好想你。”
那一刻,林思蕴改变了主意。
可是嫉妒仇恨,终究在之后的多年,绵延蚕食当年那点温暖。
直至如今,所有她均已想起,却也知为时已晚。
她能给宣采薇唯一的弥补,便是让她不再拥有她这个母亲。
这个能让她蒙上污点的母亲。
这段血脉亲情,终究是她林思蕴不配拥有。
此后绵长余生,她将用无尽忏悔,消罪减孽。
林思蕴拿起一旁的佛珠,缓缓坐在了蒲团上,对着面前的三盏长明灯,轻声念着佛经。
过了一会,一滴一滴地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滴在了佛珠上。
可林思蕴脸上表情依旧空洞,只是任由那泪无声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