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姐姐还给我。”
白昼月倔强地望着安娴,再一次重复这句话。
安娴被白昼月揪着衣领子,木楞楞地看着白昼月闪烁着破碎光斑的双眸。
按道理说,她平生最讨厌被人以这样的姿势对待,这会让她感觉到不被尊重。
然而,此刻她全身都僵硬了,她没办法对白昼月生起气来。
也没有立场。
晚风轻轻吹来,从两个人中间穿过,把两人的发丝都吹得纠缠在了一起,白昼月的碎发拂到了安娴的脸庞上,痒痒的,凉凉的,然而都是极细微的感觉。
就像白昼月这个人,平时似乎一直是默不作声地按照既定的轨道行动,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就是那个她,仿佛永远也不会做出有违她众人眼中性格的事情。
但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破开了那层表面的隔膜,告诉你,她是不一样的。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被束缚的平面上的人,她是一个立体的,活生生的人。
安娴稍稍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在她以为是虚幻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恐怖吗?又或者说,奇怪吗?
白昼月不是任务者,这一点早就在长久的相处中,安娴便已经百分百确定了。
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冷静一点。”
安娴掰着白昼月的手,试图抚平她的情绪。
然而白昼月却打定主意要跟安娴杠上,她紧紧揪着安娴的衣领,任凭安娴如何用力要去掰开她的手指,都毫不退让。
白昼月一言不发,就这么毫不退缩地看着安娴。
安娴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手放开。
“你真的不愿意好好跟我交流一下么?”安娴最后问白昼月。
白昼月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吧?”
“把姐姐还给我。”
安娴眼光微微外飘。
按照之前思思的解释,她倒也不能直接承认自己就是任务者,不然可能会直接引发系统启动销毁病毒的程序。
周围没什么人经过。
安娴目光一凝,转过头去正正地对上白昼月。
一缕蓝色的火焰顺着安娴的指尖腾空升起。
白昼月的脸上还来不及闪现出惊讶的神色,凭着避火的本能,她松开了安娴的衣领,然而还没有往后退上半步,那火焰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白昼月的额头。
白昼月的身子定定地离安娴一两步远,然后便再无反应。
她的表情就定格在那样一副倔强的模样上,然而双眼的碎光却已经隐隐要消失了。
安娴连忙上前一步。
只听衣物布料摩擦空气的声音响起,白昼月就在灯光的照射下直直倒下。
安娴伸出双手,将白昼月揽进了怀里。
虽然白昼月还是一个初中生,然而自身也有一定的重量,安娴接到她的时候,整个人因为冲击力往后退了两步。
双手还有些微微的颤动。
安娴看着怀里的白昼月,她的眼睛已经呈现出半阖的状态,只是还没有完全地闭上。
伸出手,指尖抚上白昼月那张嫩白的小脸,最后来到她的眼睛,慢慢地朝下一抹。
待到安娴的手离开白昼月的脸的时候,白昼月的眼皮已经完全合上了。
看着白昼月安静的模样,安娴叹一口气,托着她的上半身朝一边的长椅走去。
坐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安娴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好的决定。
早在夏昼锦邀请两人回去的时候,她就应该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不是为了什么交流增进姐妹之间的感情又或者是了解什么名义上的妹妹的异常而拒绝。
现在倒好,感情没有增进,反而还破裂了。
如果不是因为感情色彩不对,她真是想用“偷鸡不成蚀把米”来形容自己。
当务之急是要回去。
安娴抬头看看天空,漆黑如墨。
距离夏昼锦和陈瑾然离开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走出校门的话,就赶不到回家的末班车了。
思及此,她又任劳任怨地将倒在长椅上的白昼月扶起来,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身后有人叫安娴。
“冯安娴。”
安娴停下脚步,喘了几声后才转过头去看叫住她的人。
许尚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她。
见叫住了安娴,他极为自然地走了上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安娴丝毫不慌地从上到下瞟了许尚一圈,语气平淡,“这个问题也可以反过来问你。”
许尚挠挠头,“我一向回家回得晚,常规操作罢了。”
说完,他仿佛才注意到安娴扶着的白昼月的样子,伸出手来指着昏迷的白昼月,问,“她是怎么回事?”
安娴又是平淡地瞟一眼白昼月,说:“昏过去了。”
“她昏过去了?”许尚的声调微微上扬,“你不着急吗?”
安娴说:“我知道她没什么大碍,就是刚刚情绪有些激动才一时昏迷过去。”
说完,她便再也不理许尚,转过身去又往前走着。
许尚忙疾走两步,“去哪儿?”
安娴已经被许尚这样的问话搞得有些不耐烦了。
原本面对白昼月的突然爆发她就有些措手不及,在交流无果后,只能采取非常规手段换得暂时的平静。
这样的情况令安娴在失措之时又有些不悦。
以往心头失控的感觉成真,而她的心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样的失控感还远远没有到达顶端。
几重感觉叠加下来,安娴只想跟人打架发泄发泄又或者是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
偏偏许尚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死命往上凑。
安娴心想,他要是再这么没有眼色,也许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任谁遇到这样复杂的情况,都会忍不住要寻找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吧?
还没等到安娴想完,她就察觉到一股力道通过白昼月绵软无力的身体传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瞬间将思绪从情绪的漩涡中抽调出来,立马警惕地看向白昼月那边,却意外地发现当自己的目光挪动过去的时候,那白昼月的身体也从她的怀里离开了。
安娴就这么看着白昼月被许尚猝不及防地拉走又扶住。
“你这······”
安娴皱眉看向许尚,两只手欲伸未伸,在腹部攒成了拳头。
“你要干什么?”她问许尚。
许尚牢牢将白昼月扶住,面上一笑,“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安娴还要说话,又被许尚一句话堵牢。
“有车,那天送你的那辆。”
有车······
安娴想,也不是不可以吧。
于是她点点头,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麻烦你了。”
两人便并肩朝前走去。
“我的车不像夏昼锦和陈瑾然那样可以开进校园。”许尚在安娴的耳边絮絮叨叨,“我刚转来不久,一切都还没有上正轨。”
安娴有一岔没一茬地应着。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这条路那么漫长呢?
为什么还没有走出校园呢?
为什么身边的这个人这么聒噪呢?
好烦······
安娴的指尖微微发痒,她很想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然而那样实在太不礼貌,而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还帮她扶住了白昼月,还要送她们回家。
直到坐上车,许尚似乎还是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坐在前排,声音却仍然从前头飘到了安娴的跟前。
诸如爱好平时的行为习惯等等的话题,许尚一个都没有放过,而安娴只是觉得回答得艰难。
放过她吧。
安娴一只手扒上窗户,目光望向窗外。
她又不是真正的冯安娴,这些事情她怎么能够知道?
然而她不管多么少言,终究是说出了些什么。
也许是白昼月已经将安娴的真实身份捅破,安娴对于自己现在的这个角色冯安娴也没有了太多归属感,只觉得陌生得可怕,无论许尚怎么聊天,她都仿佛是在靠着自己的语言来构造另一个全新的人。
安娴盯着外面飞速消失的路灯,只觉得乘坐夏昼锦和陈瑾然的车回家的体验是多么美好。
因为她从来不曾这么尴尬和绞尽脑汁过。
也从来不曾这么排斥过。
不知是因为答不上来而排斥,还是没有身份的代入感而排斥,又或者是其他。
但是,还要忍忍,前面的那些事情都是小事,和白昼月的事情才是大事。
于是在这样一种忍耐的心情下,安娴终于坐着许尚的车回到了家里。
在车停下来的时候,安娴的内心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家了。
她立马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前头许尚也动作飞快地下了车,就要帮安娴将白昼月扶出来。
“你停住!”
见许尚还要进一步,安娴终于忍无可忍地低低说了一声。
许尚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安娴小心翼翼地将白昼月扶住,一只手护着昏迷的姑娘站直身体,目光一直都不曾离开。
安娴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许尚露出了假笑,“今天谢谢你,明天见。”
许尚愣愣地看着安娴略显古怪的笑容,还不死心,他问,“真的不需要我再帮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安娴毫不留情地打断。
“不需要!”
“额······”许尚难得地感觉到了安娴的抗拒,留在原地终于有了一丝尴尬之情。
“那,那好吧。”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明显的失落。
安娴带着白昼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黑暗处走去。
迈了许久,等到安娴已经快要将许尚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响起。
“冯安娴!”
安娴的脚步没有停止。
“我···”那声音又小了下去。
安娴撇撇嘴。
然而许尚再一次鼓起勇气大喊,“我对你有好感!”
许尚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然而里面仍然透露出了些许的茫然和不坚定,仿佛他的内心也不确定,又或者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安娴没有给任何回应,她的身影很快便和黑暗融为一体。
等到无人的地方,悠悠的火焰在空中出现,为安娴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许尚向你告白了。”寂静的路上,只有安娴和白昼月的脚步声,思思的声音突兀响起。
“所以呢?”安娴毫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要告诉我我ooc了?还是剧情出现重大偏差?又或者是系统要启动销毁程序了?”
“没有。”
思思问,“你的心里没有什么想法吗?”
安娴冷笑一声,“什么想法?”
“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白昼月这件事情吗?”
“嗯。”思思还是有些不死心,“真的,心里没有波动么?”
安娴翻了个白眼,直接语气不好地将思思怼了回去,“你不觉得你现在在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么?面对有可能引发系统销毁程序的情况,你一点都不关注,却在这些细节问题上磨磨唧唧。”
“思思,你失职了。”
当安娴以一种极为严厉的口吻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思思一下子就住了嘴。
一路上,它的声音再也不曾出现。
将白昼月弄回家费了安娴不少力气。
好不容易到达二楼进入房间,安娴连灯都没开,直接就打算将白昼月甩在床上。
只是在要放开白昼月的时候,安娴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迟钝的感情。
她的手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有无情地将白昼月直接扔开,而是平缓温柔地托着白昼月的头将她放到床上。
白昼月面色红润,平静地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侧,胸膛微微起伏。
安娴慢慢地靠近了床上的白昼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弯下了腰。
她一只手环住白昼月的半边肩膀,另一只手则是轻柔地摸了摸白昼月的发顶。
“好好睡一觉吧。”安娴在她的耳边放轻了语气。
直起上半身,安娴极快地走出房间,来到一楼。
韩美华今晚加班,整个房子只有她跟白昼月两人。
当白昼月陷入昏睡时,便只剩下安娴一个清醒的人。
她环着胸看看四周,原本有些拥挤的小房子,这下竟然显出几分空旷来。
安娴无声地笑了笑。
火焰在四周腾升而起,很快又隐入空气中。
而随着火焰的消失,一个人影渐渐显现出来。
安娴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闲适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地上的姑娘长发迤地,整个人的背弓起,以一种跪拜的姿势匍匐在地上,而她的脸则埋在黑发之下,看不清楚。
白色的长裙上,有着不规则的红色花纹。
自她黑发之中露出来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然而却没有任何瑕疵,仿佛一尊瓷娃娃。
那姑娘就这么静悄悄地趴着,没有半点动静。
安娴打量够了,便说:“抬起头来。”
她并没有抬起头来,不光如此,即使已经维持着地上的姿势一段时间了,整个人却连一丝细微的姿势的调整都没有,包括呼吸带来的身体的无法控制的律动。
或者说,这个姑娘根本就没有在呼吸。
安娴毫不在意,又换了一只脚跷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奏。
“现在开始装聋作哑了?”她颇有些调侃意味地说,“当时让我杀了孟闻澜的时候怎么那么起劲呢?”
姑娘的身体动了动。
安娴双脚牢牢地踩着地面,她身子前倾,两只手扶着膝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落在姑娘的背上,连声音都充满了压迫感。
“你就算不出声,我也知道你是谁。”
嘴唇轻启,安娴淡定地说出了三个字,“夏-昼-锦。”
等到安娴的话音在空中消散,那地上匍匐着的姑娘像是听到了什么解除封印的咒语似的,慢吞吞地动了。
她伸出了手和脚,背对着安娴慢悠悠站了起来,乌黑顺长的发随着她的动作乖巧地从肩膀处滑到了后背,在灯光下闪着水润的光泽。
安娴饶有兴味地看着夏昼锦的动作。
她不急不缓地站定后,便暂时没了动作。
就在安娴以为夏昼锦会这样对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夏昼锦动了。
黑色的发紧贴着她的身体,又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短暂地往外晃了一晃,晃出小小的弧度来。
安娴的目光随着那长发一路往上,落到了夏昼锦的脸上。
两人静默无言。
良久,安娴才微微地笑了。
“美丽至极。”
夏昼锦听到安娴的夸赞,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产生。
她瓷娃娃般冷然的面庞少了些人的温情,更多了几分物质的冰冷。
“苍穹莲火,我的。”夏昼锦说。
安娴打了一个响指,立马就出现了一蓬火焰,她的指尖点着那出现的火焰,“我知道它是你的,可是它现在已经为我所用了。”
夏昼锦遂陷入了沉默状态。
她的目光从火焰处挪开,便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空空荡荡。
“这苍穹莲火是你们家祖传的是吗?这一辈,由你继承,而夏夜阳什么都不知道。”
安娴继续说:“就是因为苍穹莲火,你们才只能待在国内吧?”
“现在继承苍穹莲火的人变成了我,夏夜阳就可以出国了。”
夏昼锦看向安娴,“它的根在这里。”
安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你会消失吗?”她问夏昼锦。
夏昼锦摇头。
“是因为孟闻澜吗?”
提到孟闻澜,夏昼锦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然而又在之后消失无踪。
她说:“我来带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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