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花枝经雨知风意,羸弱柔条担霜尘

墨染话说了一半,就低头继续绣了。

绣面上一针大一针小,一串细细窄窄的草虫,弯弯扭扭地爬在帕子上,不甚丑,却也真是不出彩。

藿芝一直蹲在地上,看着墨染绣。

等墨染绣完后,她接过了墨染手上的针线。

藿芝知道自己的手也不甚巧,但这样一个小小的手帕,还是可以绣出彩来的。

她并没有改动墨染的原图,只是添了几针,左右添针,上下添针,不一会儿,草虫便长出了脚来。

墨染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只虫长了脚,长了翅膀,变成了一只蝴蝶,翩翩飞了起来。

墨染惊喜地笑了出来,眼睛里透出光来。

她笑指着这只蝴蝶,欣喜地露出尚未长全的牙齿来。

藿芝见墨染笑了,也跟着笑出来,将这只“蝴蝶”递到墨染手里。

墨染摸着这只蝴蝶,笑了一会儿,抬头往窗外看。

外面是花草丛,还有一只只轻盈飞舞的蝶儿。

它们都在飞,想飞到哪里就能飞到哪里。

飞到天上去,飞到院子外面去,飞到西跨院那里去。

西跨院是二房的院子,也是墨染最喜欢的地方。

可惜她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了。

二房独住在侯府西偏院,院子虽偏却最宽敞,比大房住的正院还要大上一些。

因西偏院宽敞,院前又有一大片花草丛掩映,就似花草中忽多出一座房舍来。

曲径通幽,若偶然走来,别有一番趣味。

因地方宽敞,也就多建了几间房舍,里外五六间大屋,又连着小亭,花厅,还有两侧小厢房,连带着一个小小花园。

房舍景物虽多,却是疏落有致,自成格局。

这是侯府中最有趣的所在。

苏氏以前带着墨染来这里拜访葛氏。

墨染一进西跨院,便再也不想出去了。

每每墨染被母亲牵着,或是被张嬷嬷带着往春僖堂走,路过西跨院时,总要往里面望几眼。

在一片花花草草中,她扬起脖子,能望到那亭子的小小一角。

墨染很想进去看一看,那里面能躲迷藏,还有许多飞舞的蝴蝶。

小亭子外还有一道流水,细细清清的,手一伸进去,凉凉的很舒服。

可是母亲只带自己去过一次,张嬷嬷从没带自己进去过。

张嬷嬷也嘱咐自己,不要往别的院跑。

尤其是西偏院!

墨染问张嬷嬷:“为什么不能去那里玩?”

张嬷嬷不说话,往西偏院的方向看,脸就绷起来,就像一张撑平了的纸,再一用力就破了。

墨染拉拉张嬷嬷衣角,乖巧地说:“嬷嬷,你别生气,我不去了。”

张嬷嬷将墨染抱起来,再次嘱咐她说:“姑娘千万要记住,除了咱们自己院,其他地方都不要单独去,会受闲气。”

墨染并不懂张嬷嬷的意思,点点头,小手挑起张嬷嬷的衣领。

心里犹在可惜那一片花草丛,还有那好看的大蝴蝶,她再也不能去玩耍了。

藿芝见墨染小脸上又不高兴起来,小心地看着墨染脸色,试探着叫墨染。

藿芝不敢高声,只能轻声叫,怕惊着老爷、奶奶的“珍珠”。

“三姑娘,三姑娘,三姑娘。”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墨染回神,反问藿芝叫什么名字。

她小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或许又高兴了?

果然小孩子是喜怒无常的?

藿芝看墨染小脸上虽有稚气,却也有些老成。

墨染这副神情,让藿芝想笑又笑不出来。

藿芝拿过墨染的小手,一边说出自己的名字,一边在墨染手上写了出来。

墨染看着自己手心,一阵轻轻痒痒。

“藿芝?”墨染似是疑问。

她还没学过这么多字,自然不认得藿芝的名字。

她想了一会儿,叫了一声“藿芝姐姐”。

藿芝一下怔了,好半响才点头答应一声。

藿芝抬手揉揉眼睛,摸摸鬓边头发,将她鬓边并未松散的头发,摸得更光滑一些。

墨染看着自己手上的这只“蝴蝶”,对藿芝说:“它没有在草丛里。”

藿芝稍一呆滞,她没听明白墨染的意思。

小孩子说出来的一些话,总是表达不清楚她心里的意思,时常让人听不明白。

墨染见藿芝不说话,仍指着绣帕上这只蝴蝶说:“它不在草丛里,我只能在屋子里。”

藿芝皱眉,明白了墨染的意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墨染走到窗边,忽转头说:“我也不能再到祖母那里去了。”

藿芝心里仍没缓过来,听到墨染说这句话,也就没思索。

她顺着墨染的话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了呢?姑娘。”

墨染答:“因为......祖母病了。”

藿芝心里一怔,老太太病了?

三姑娘这样小,怎么知道这些?又没有人特地同她说。

墨染不再说话,只一个人认真地读书习字,拿起画笔画了几笔。

乌乌墨墨,并不成图,只握笔姿势对了。

藿芝一直陪着墨染,直到用过午膳。

墨染说她该睡午觉了,便让藿芝陪着她上床歇午觉。

墨染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

她盯着藿芝看了一会儿,脸上仍不现困意。

藿芝小声问:“姑娘不想睡?”

墨染摇摇头,她不困,但她必须要睡。

二姐姐对她说过,“当母亲不在时,我们更要比平时乖巧,听话,懂规矩。”

墨染曾问墨衡,为什么要这样做?

墨衡同墨染解释,说只有这样,母亲才能放心,别人才不会指责我们的母亲。

墨染没明白墨衡的话,现在也依然不懂,却还是乖乖的做了。

她想让母亲放心,也不想别人去指责自己的母亲。

但其实,墨染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指责。

自从墨衡跟墨染说过这话以后,墨染时不时想到墨衡的话,就会发上好一会儿呆。

是因为我做得好,母亲就将放心了吗?

我要是懂规矩,母亲就放心了?

墨染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许多事情,许多她想不明白,却又忘不掉、也不能忘的事情。

母亲的话,张嬷嬷的话,二姐姐的话,全都压在她心里,压得她小脸煞白,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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