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公安,高远在心里为吴顺喜喝了一声彩。
之前他找来民兵不管用,是因为自己跟那两个民兵很熟,关系还挺好,所以自然他们会卖自己面子。
但是公安,高远叫了一声苦,这一世他经常跟公安打交道,而且都是不怎么好的交道。
“高远?”走在前面的公安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就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呢,我还以为咱们农场有两个高远,果然是你小子。”
“呵呵,政府,我没犯啥事吧,还劳烦你们来这儿找我。”
“有人举报你偷窃,说你在基建队干活,我们就找来了。咋样,这回你是想来文的呢,还是想来武的?”
说着话,公安已经把手伸向腰间的手铐。
“等等,政府,抓人得讲证据吧,他说我偷窃你们就抓我,那我还说他们一家贪赃枉法呢,你们是不是也要抓他。”
“哼哼,这话要是换了别人,我们肯定先要论证一番。但是你嘛~呵呵,高远,大家都这么熟了,还用得着废话么。”
听闻这话,高远有些语塞,以前的高远可以说恶行累累,打架斗殴、偷蒙拐骗、酗酒赌博等等等等,为此,去农场派出所“做客”几乎是家常便饭,如果说高远对农场哪个单位最熟悉,那非派出所莫属。
也正因为如此,派出所的公安对高远可以说非常“熟悉”。
沉默半晌,高远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要是最后证明我是被冤枉的,这事儿我绝没完!”
说罢,高远便将双手伸向公安。
以前的高远可以说顽劣不堪,每次公安去抓他,没有一次他是乖乖配合的,看见高远这么容易就“就范”之后,公安反倒犹豫了。
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吴顺喜,问道:“你举报属实吗?要是诬告可是要负责任的!”
吴顺喜马上走过来,“属实!绝对属实!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好吃懒做,出工一点儿都不积极,也就是最近才进基建队,你们说他哪儿来的钱和票买白面买猪肉?我听说他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好些布料!要不是偷的,他哪里来那么些布票?”
公安细细一想,觉得也是,粮票肉票也就算了,布票,还真没那么好弄。
得到肯定的答复,公安心里有了底,便掏出手铐,“咔哒”一声搭在高远手腕上。
高远摇摇头,“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就这样,折腾一遍后高远又被带来农场。
附近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见高远戴着手铐甚至都懒得议论。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罗琴来派出所探视,看见高远就像看见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一样,脸上尽是无奈和厌烦。
“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啊,你怎么又进来啦?”罗琴的声音就像失去了所有希望一样。
也难怪,这些天高远的突然转变好不容易让她重拾生活的希望,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生活真的从此改变的时候,高远又进了派出所。这就像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一样,她以为高远这一个多月的改变不过只是黄粱一梦。
高远也知道罗琴会这么想,便马上解释:“琴子,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吴顺喜跟高月那事儿,他又使阴招了。”
听见这话,罗琴才放下心来,“他又干啥啦?”
“哼,他还能干啥,还不是因为那顿包子。这次大概是他爸看见咱家吃肉了,又把猪肉加了进去。”
“那你没告诉他们实话呀?”
“我凭啥告诉他们,是他们要抓我,该他们找证据。没事儿,你回去告诉爸和高月,咱就把这事儿瞒着,我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他们。”
“高远,要不算了,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搞那么多事了。”
高远拉过罗琴的手搓了搓,“琴子,有些事儿你就算不想惹也会找上你,咱们得学会回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求着让我走。哦,对了,要是有人去家里找我,你们啥都不用说,就说我被抓进派出所了,谁问你都这么说,后面的事儿就交给我。”
罗琴表现得很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该说的说完,高远就让罗琴先回家,离开的时候,高远忽然想起昨天修拖拉机的事,又把罗琴给拉住,“对啦,都忘了跟你说,昨天我把队里的拖拉机修好了,许队长答应把你的事儿包在身上,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进糖厂。”
“真的吗?”罗琴脸上难得地露出兴奋的笑容。
来插队之前,罗琴几乎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尽管这些年熬过来了,可她还是觉得太累,她实在希望有一天能彻底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劳累生活。
刚开始高远提出让她进糖厂的时候,她还只是认为高远在吹牛,但是这回高远在派出所说出这话,还带上基建队队长,罗琴就想搞不好是真的。
其实罗琴也想过,就算进了糖厂肯定也是干一线的活儿,也都是些体力劳动。
不过糖厂的体力劳动跟生产队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最直接的,就是不用风吹日晒,每个月还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而且还不会累到一天下来之后只想睡觉,连饭都不想做。
抱着失望的心情而来,带着喜悦的心情而去,罗琴简直不可想象,自己有一天能从派出所笑着走出去。
罗琴不敢想,公安也不敢想。
对这些公安来说,高远是老熟人,高远的家人也不陌生,多少次,罗琴都是挂着眼泪走出派出所的,可是这回,她却带着笑容,笑得还那么高兴。
罗琴走后,几个公安还疑惑了许久。
其实刚把高远抓进来他们就开始了调查工作,可是他们问了场里的供销社和离农场最近的红泥垭公社供销社,他们都说没有丢过东西。
他们也给所长报告了,所长的意见跟他们一样——高远不是等闲之辈,供销社没丢不代表其他人家没丢,继续挨家挨户去问。
接连两天,几个公安把场部的住户问了一半,依旧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第三天,许国保带着五六个人大喊大叫来到派出所,不由分说就让派出所放人。
许国保的基建队在农场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就算是派出所,在许国保面前也得陪着笑脸说话。
听见动静的所长赶紧迎出门来,又是递烟又是陪笑问许国保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你们去我基建队抓人,总得跟我这个队长打招呼吧,一声不吭就把我的人抓走,耽误了基建进度你们负得起责吗!”
农场的建场时间不长,可以说是从一座荒山中从零开始建起来的,东山西山十几个生产队也都是因为农场才渐渐形成的。
在农场之前,东山上还没有正式的行政单位,所以农场是个开荒性的单位。
因为如此,农场的基建任务非常之重,除了连通生产队之间的道路之外,所有单位包括卫生所、学校、场部办公楼等等,场里的基础设施都处于或者正处在基建队之手。
场部为了保证农场基建的顺利进行,给了许国保很多的特殊权力,整个基建队的行政级别也比普通单位要高。
所以许国保这句话的分量之重,所长立马听了出来,也立马感受到许国保施加的压力。
“许队长,我听下面的人说了,去抓人的时候你刚好不在,而这几天他们也在加紧排查,就是想查清这件事。要是高远是清白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去。”
“那你们到底查完没有?”
“快了!快了!估计再有半天时间就能查完。”
“半天?不行,一分钟都不行,我过来就是要带高远走的,你们先放人,要是查出他有问题,你直接找我要人。”
“这个嘛~~”所长还是不情愿。
“我可告诉你,高远现在是修理厂的骨干,又在二纺机出差,现在二纺机着急等他过去,是场长让我来找人的。要是你不放人,那你自己跟场长解释去。”
“许队长,高远这个人我们太熟了,他来这儿没有一次是冤枉的。现在我们只是还没找到证据,但是迟早能找到。不过既然你把场长都搬出来了,那我也不能不听。这样吧,人我可以马上放,但是如果我们找到证据他却跑了,这个责任得你来担,怎么样?”
许国保虽然听到过不少关于高远的传言,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修好拖拉机的那天,他发现高远的为人跟传说中根本不是一回事,于是他就认为这些传谣的人不过是嫉贤妒能,故意针对高远而已。
所以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应下来,“我担就我担,赶紧的,把人给我放出来。”
所长无奈,便回到派出所,过了几分钟,他带着高远又走出来。
看见许国保,高远一点都不惊讶,不过他还是要装装样子,问许国保怎么来了。
“二纺机那边来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能过去,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他们找我要人,我还不知道你被抓紧派出所。行了,先走吧,场长还等着你呢。”
谁知道高远听完这话把身子往回一抽,“我不走,平白无故抓我进来,又不明不白让我走,凭啥呀!欺负人呀!”
现场谁都没有料到高远是这种反应,一般人能离开派出所都是求之不得,高远这样子,倒似乎不想走了。
“高远,你什么意思啊,我是来接你走的。”许国保也很惊讶。
“队长,我知道你是来接我的。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走,派出所得给我个交待。要是我有问题,就把我关起来,要是我没问题,那我得问问,凭啥要抓我。反正不管是走还是留,派出所得有个说法才行。”
这时所长火气上来了,指着高远骂道:“高远,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要不是看在许队长的份儿上,放你走我就是孙子。你不走是吧,正好,我不放啦!”
高远闻言一笑,“队长,看见没,他们就是认定我有问题,别人随便告我一状,他们就敢不分原由抓人。今天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们以后想抓我就抓我,根本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许国保这会儿听出来了,高远是在跟派出所置气。
于是他走近两步,冲所长问道:“所长,到底什么原因抓他啊,又是谁告的状?”
所长叹了口气,把吴顺喜说高远偷白面偷猪肉的事儿说了出来。
许国保一听,顿时一拍大腿,“这事儿啊,你们早问我呀。这不是高远在二纺机出差吗,他帮了人家大忙,所以二纺机给了他一点儿奖励,那些钱和票都是二纺机奖给他的。今天就是二纺机找场长要高远,问他什么时候能过去,场长找不到人才找到我的。”
所长满脸狐疑,“真的?”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可以去问场长呀,再不行你去问二纺机,我还听说这事儿县工业局的领导都知道,要不你去县城问问。”
一听这话,所长总算放下心来,“既然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高远,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不就没这事儿了吗!行了,你可以走了。”
高远早就拿定了主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对不起,我不走,我说了,没问题派出所也得给我个说法儿。要不然,我看谁不顺眼就告一状,你们什么都不问就可以抓人?!”
所长脸上有些挂不住,走近高远后轻声说道:“行了啊,让你走你就走,别多事儿。”
高远冷哼一声,“你这是威胁我吗?所长,我懂法,你们抓人得要证据,没证据就胡乱抓人,还给关起来那叫滥用职权,我可以去县里告你去。”
此话一出,所长慌了。
如果只是在农场,他多多少少还有一些人情,像这种事儿革委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顶多也就是批评几句。
可如果闹去县里,还真有可能闹出大事儿来。
“好,高远,你不就是要个说法么,这么着,当着许队长的面儿,我代表派出所正式给你道歉。”说着,所长欠了欠身,给高远鞠了一躬,“这样行了吧?”
高远想都没想,“不行!我要正式的道歉,书面的,通过农场宣传办的道歉。还有,得追究诬告我那人的责任,而且他也得正式道歉。反正什么时候我在广播里听见派出所和吴顺喜的道歉了我就什么时候走。队长,对不住,我先回去了。”
说完,高远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