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的围猎十分激烈, 饶是暮霜已带着小黑蛇躲进了山体裂隙的更深处,还是时不时能听到外面打斗的动静。
修士的法宝光芒闪烁不休,灵气和妖气碰撞出轰隆隆的响声,引动得猎场内的气候异常, 时而妖风呼啸, 时而电闪雷鸣, 大雨倾盆。
暮霜在山腹深处找到一个小小的洞窟,洞顶挂满了钟乳石, 有水珠顺着钟乳石滴落下来,汇聚成一汪汪大大小小的水泊。
这个洞窟幽暗, 潮湿, 洞壁崎岖不平, 很适合蛇蜕皮,虽然她口中叼着的这条小黑蛇只是重烛的其中一条蛇影分丨身,但暮霜还是下意识地想为他寻找适合的环境。
暮霜踮着四爪, 踩着洞窟里凸起的石块,将它叼进去,低头放入一个大小适合的水坑里,自己则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稍微干燥一些的石头蹲在上面。
结果一回头, 小黑蛇早已从那个小水坑里游出来, 尾巴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见她停下, 便要扬起尾巴来, 继续缠住她。
暮霜尾巴上的毛竖起来,下意识用爪子挠了它一下, 还是有些本能地抗拒蛇的接近。
小黑蛇立即退缩回去, 伏在低一些的石头上, 一动也不敢动了,看上去别提多可怜。
暮霜喵了一声,连忙凑过去,埋头碰上黑蛇额头,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只是,只是……”
只是之前的那种恐惧似乎已经铭刻进了她的本能里,让她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毫无畏惧地接受他。
重烛黯然道:“我明白,我以后会注意一点,不会再像这样突然碰你了。”
暮霜听着他的语气,实在不忍心,说道:“你要碰我的话,提前说一下,我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能接受的。”她摇了摇尾巴,“或者,换我主动碰你,应该也可以。”
重烛不确定地问道:“你现在还会愿意主动碰我么?”
“当然了!”暮霜立即道,非常坚定地用力点了点头,如果是她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主动去碰触他的话,应该就不会被他吓到了,“我现在不就主动靠着你吗?”
重烛终于笑起来,舒了口气,“好。”
一猫一蛇头挨着头默默贴了一会儿,暮霜问道:“这个地方很隐蔽,应该不会有修士找过来,重烛,你找到能安全蜕皮的地方了吗?”
重烛依然靠坐在那堵画壁旁边,一柄乌黑长剑竖立在断壁之上,幽暗的剑芒结成一道结界屏障,倒扣在废墟之上,将这一片废墟隐藏进了树冠投下的阴影里。
偶有微风拂过,树冠摇曳,才能从晃动的光影中瞥到一闪而过的废墟景象。
先前便有正道修士在苍山附近埋伏过,这里实在谈不上安全,不过若当真有人闯进来,重烛自信倒霉的那个,绝不可能是他。
为免暮霜担心,重烛应道:“找到了,我这边很安全。”
“那就好。”暮霜开心道,猫眼在黑暗中如宝石一样亮着微光,蹭蹭小黑蛇的脑袋,问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重烛想了想,用引导的语气,隐含期待地说道:“你知道的,我蜕皮的时候,总是很痒。”
这个暮霜当然是知道的,重烛每一次到了蜕皮期,皮肤先是会有鳞线浮出来,弯弯的,像是一道道月牙。
这个时期他的皮肤会格外敏感,喜欢抓着她的手探入衣襟下,将她的掌心贴在皮肤上,让她帮忙轻轻地摩擦,缓解皮肤底下的瘙痒。
暮霜心领神会,看了看自己的猫爪,“可我现在是猫,爪子没办法帮你按摩。”
“你用脚掌踩一踩我,”他顿了顿,从鼻子里发出含糊笑意,又道,“或者,舔舔我也可以,小猫不都喜欢互相舔毛么?”
“我只是临时猫。”暮霜说道,吐出舌头来,“我的舌头上有倒刺,会不会舔疼你?”
重烛眼睫抖了抖,呼吸不由重了几分,被白雾笼罩的眼睛里隐隐泛光,尽量维持着语气平稳,说道:“试试就知道了。”
“好吧。”为了重烛能好受一些,暮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
眼前的小黑蛇又细又长,比起重烛那庞大到令人恐惧的本体法相来说,看上去要无害得多。
而且,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为之,小黑蛇主动趴下的位置,就在她的爪子旁边,和先前一样,将蛇的七寸要害毫无遮挡地置于了狸猫最尖利的爪牙之下。
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降低她对他的排斥。
重烛满怀期待,她都还没开始触碰自己,浑身的皮肤便已变得分外敏感起来,焦渴的感官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她的垂怜。
小黑蛇趴伏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小幅度地焦急地颤动着。
暮霜小小地喵了一声,才低下头,试探性地在小黑蛇身上舔了一下。
狸猫舌头并不尖锐,只是有些粗糙,刮在蛇鳞表面,暮霜能通两人相贴的神识,听到另一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很轻很舒服的叹息。
这个声音听得她耳朵里痒痒的,暮霜得到鼓励,抖了抖耳朵,继续呼噜噜地舔它。
感官从蛇影分丨身传递到重烛身上,重烛那常年冰凉的身躯渐渐发起热来,红痕从皮肤底下透出来,月牙状的鳞线再也抑制不住,从衣襟底下蔓延出来,爬上他的脖颈。
“你现在好些了吗?”暮霜认真舔了一会儿,听到他越发不稳的呼吸,担忧问道,“是不是快要变回蛇身了?”
重烛的呼吸缓了缓,“还没这么快。”
暮霜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猜到他现在的状态,她以前陪着重烛蜕过很多次皮,知道他现在皮肤上应该已经浮出鳞片痕迹了。
等鳞线爬满全身,他便无法再维持人形了,会完全变回蛇身,会变得越发黏人,喜欢整个缠绕在她身上,不停地蠕动磨蹭。
暮霜能清晰地看到蛇身的肌肉如何收紧,又如何舒展开,蛇鳞表面的那一层薄皮就会在这种肌肉伸缩中,从他身上分离开来。
蜕皮后的蛇鳞,油润光亮,摸上去滑溜溜,冰冰凉,比世间任何一种玉石都还要好看。
每蜕一次皮,重烛都要经历一番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像是被重新翻新打磨过一遍,干净清透,崭新得不染丝毫尘烟。
重烛每一次蜕完皮,重新变回人身,都要点一点自己光丨裸的身躯,问道:“你要在哪里标记一下?”
暮霜一开始只敢亲一亲他的唇,将自己的气息沾染到他身上,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也逐渐放开了些,开始在他身上别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记。
暮霜想到此处,怅然道:“你现在身上是不是已经没有我的印记了?”
重烛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侧腰,那里有一个浅淡的齿痕,为了留下这个痕迹……
“这是五百年来,我第一次蜕皮。”
所以他的这次蜕皮期才会来得这么突然而迅猛。
暮霜睁大猫眼,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在剧烈起伏的心跳声中,听见重烛说道:“你可以提前想好,这一回要标记在哪里。”
小猫呼噜噜的声音在山洞里越来越响,暮霜想掩都掩不住,重烛听着,不由跟着笑起来。
倒扣在头顶的幽影结界忽然晃过一道涟漪,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中飞射而来,撞在了结界上,重烛抬手,那道光穿透结界,落到他手心里,化为一枚传音符。
桑莲聒噪的声音立时从里面喷涌而出,问道:“我的魔尊大人,您现在不是正处于特殊时期吗,怎么还在外面?你叫人把我捉回天山来,你怎么不在?”
重烛不答反问:“我交予你的事,如何了?”
桑莲才犯了错,若无正事,当然不敢发个传讯符来与那小心眼子的蛇拉家常,他正色道:“你的那个木雕以魂识认主,木雕上没有被动手脚,那就是认主的魂识出了问题……”
重烛早就猜到这些,不需要他再额外重复,不耐烦道:“说重点。”
桑莲咳了一声,迭声道:“我要查明这中间的联系,就必须查探她的神魂,就算我的搜魂之术再如何高超,总归还是会对她的魂魄有所损伤,你得向我保证,万一你现在正处于眼瞎目盲,判断失误,她当真是你的小情人,你也不能事后迁怒我,我就是一个无辜的医师,我们巫医谷就剩那么掐指可数的几个人,可没有九族给魔尊大人诛。”
重烛脸上阴云密布,感觉到暮霜又轻轻舔了他一下,他紧蹙的眉头才稍微松开,拾回几点耐心,应道:“好。”
他回答得太过干脆,桑莲有点不放心,“你发誓。”
重烛:“我发誓,不会迁怒你,也不会迁怒巫医谷。”
桑莲:“……我心里怎么这么忐忑不安呢,总觉得你不会轻易放过我?”
重烛抚摸着传讯符,要不是因为这个庸医,他现在何需与暮霜两地分离,只能通过一道蛇影交流,他心里的确还记着这一笔账等着与他清算。
“你再继续废话下去,本座不介意让你的预感成真。”
桑莲悚然一惊,立即道:“好的,魔尊大人,小的谨遵吩咐,这就为您去仔细探一探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