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云昭起身后,外头已没了江聿风的身影。
若非那药箱还留在案几上,她几乎以为昨夜是自己的一场梦。
云昭将那瓶伤药取出,轻轻摩挲着瓶身,仿佛能借此触碰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一定……还会来找她的。
云昭将伤药放回,慢悠悠出了寝屋。
谢文和前些日子约了她一同出城赏景,正好,她去问问昨夜他是否听见了什么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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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愁得一夜未眠,险些白了头发。
派出去的暗卫无功而返,却道其人逃入了安仁坊内,不曾再出现。
王逸听后大骇,不由猜测是否是这边的动作有些过火,引来了哪位皇亲的注意;还是靖王起了疑心,有意试探?
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去与靖王禀报此事。
毕竟那勾当……是他瞒着靖王做的。
由于不便兴师动众,王逸也只能着人继续盯着城内,府中自然也更加戒严,免得再被人潜入。
王逸心急如焚的时候,江聿风照常去了书院。
好在那些暗器不曾淬毒,他自是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只是当江聿风专心研读书籍时,有人自身后走来,亲热地在他背上一拍,正好按在了他伤口上。
江聿风面色微僵,一瞬又恢复寻常。他作惊讶状,看向一旁人:“严兄?”
来人是严润,刑部郎中之子。他笑了笑,从架子上随意抽了卷书,拿在手中做样子:“淮之近来忙什么呢,我等聚会,都不见你了。”
江聿风垂头,谦逊道:“多谢严兄关心,我有些私事忙碌,这才不得空。”
“淮之也别总埋首读书,今夜北里,不妨再聚?”
江聿风脸色微僵,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那样尴尬局面。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严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
“说笑的,不去北里。”严润又将书放回,拍一拍他肩头,“我听清和说,你最近在找住处?我正好知道些地方空置,可以帮你。”
崔湛?
江聿风讶然:“严兄,这点小事,怎好麻烦你?”
“不妨事,莫非比起我,你还更信那些牙人?”
“不……但是……”
“淮之,你就别推辞了。再者说,给探花和榜眼帮忙,有什么不好?”他眨一眨眼,有些促狭。
江聿风思索片刻,终是点了头:“那就劳烦严兄了,多谢。”
严润笑着还了礼,又走开去与别人说话了。
江聿风若有所思,回眸看向崔湛的方向。
后者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书简,似乎并未注意这边。
如果他的眼神没有那样飘忽的话。
江聿风收回视线,低头笑了笑,心中浮起暖意。
崔湛那性子,主动开口找人帮忙,也挺不容易。
或许……他也还是幸运的。
能在陌生的洛京,遇见这些真诚的人。
他……并不总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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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答谢崔湛与严润,江聿风提出今晚在庆楼一聚。
难得崔湛会参加这种宴集,严润便提出索性早些从书院离开,他可以带着他们在城内先转转。
承了这二位的情,江聿风自然不推辞,崔湛见此,也勉强点了头。
既是闲逛,便不骑马了。严润走在中间,一面走,一面介绍着洛京城内诸多有名之处。
这还是江聿风入京以来,第一次放慢脚步,仔细融入这座繁华京城中。
市街两侧的喧闹人声从未停歇,有叫卖的摊贩,也有杂耍的卖艺人;既有大齐官话、其余各地的方言,也有几句胡语。
不远处便有几位胡人支起的小摊,一旁还有二三貌美胡姬合着鼓点作胡旋舞,如火一般,热烈奔放。
严润看见了,还认真道:“其实平康坊也有胡姬,我下次可带你二人一起……”
江聿风与崔湛异口同声:“不必。”
严润一怔,旋即笑道:“你们还真是……”
他大手一挥,示意二人跟上:“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肯定有兴趣。”
“前面有个坊市,里头都是字画,运气好些,还会有难得孤本。”
果然,说起这个,二人都有了几分兴致。几人便一面瞧着沿街小摊,一面往严润口中的坊市方向走去。
正悠哉时,却听前方传来几声疾呼:“闲人退避!闲人退避!”
两侧人群本就避着跑马道,闻言更是往里挤去。众人拥挤间,数道奔马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一队贵族男女,为首的是一位女郎,不过她戴着幕篱遮掩了面容,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身份。
倒是紧随其后的郎君十分面熟。
江聿风凝眸,认出那是谢文和。
不似那日在平康坊内见到的冷峻,此时谢文和眉眼带笑,随意又潇洒,他跑马而来,更有种不羁之感,引得四周娘子们纷纷投去目光。
显然,谢文和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江聿风。
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的女郎,他低呵一声,胯下马匹提速时,他扬声:“昭昭,我可要追上你了!”
江聿风的目光几乎是同时移向为首的女郎。
听得谢文和的挑衅,她不甘示弱,也随之加速。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动幕篱纱幔,露出一小片雪白面颊与微扬的朱色唇角。
是她?
江聿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云昭,然严润在后头唤他,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去应付严润。
与严润说话时,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他忍不住去想谢文和唤的那一声“昭昭”。
谢文和与她……竟是这样亲密吗?
江聿风心头古怪难名,分明这根本不是他该在意的事,可自谢文和口中而出的那声呼唤,却一次次,一遍遍闪过。
似是要诱出藏在他心底的某个怪物。
江聿风强行将注意力拉回,专注于与严润的对话上。
可待二人交谈完毕,又随着人群向前走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紧攥着手掌,几乎在颤抖。
另一边,云昭被谢文和赶上,其余几人陆陆续续放慢了速度,缀在他们后头。
这群贵女郎君,在城外赏景完毕,却又意犹未尽,便打算回城在庆楼中继续。
至于城中跑马,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特权下最稀松平常的任性。
云昭轻舒一气,感到久违的恣意放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
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只是骑了这么一段路便有些疲累,但她心底却是畅快不已。
云昭心情一好,周围人都能跟着沾光。
她语调疏懒,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跟随她的几人都听见:“走吧,今日我做东。”
“殿下英明!”
几人雀跃欢呼,谢文和没出声,却噙着笑看她。
夕阳渐斜,橙红日光落入他眼中,洒下一片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