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庭由美那年二十岁,成就了无数罪犯难以想象的荣耀,她富裕到账户的流动资金以亿计数,被数国通缉依旧逍遥法外。
她擅长精神控制,有一群奉她若神明的信徒。
只要水庭想逃,没有人能抓得住她,一个绝对理性的利己主义者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束缚,那做到抛弃所有她就不会有弱点。
可最后对她有毁灭性的打击的事件还是出现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水庭由美那年坐在外国边陲小镇的一条小溪流旁,望着飞速奔涌而过的溪水,踩在鹅卵石上。她的念头是打掉这个孩子,依然是那个观念,有了孩子她就有了弱点。
可人类的激素是伟大的,当她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个生命的存在,那种个体蕴含两个生命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每个母亲都体会过这样的感受。生命的繁衍从来都是个奇迹,这是自然赋予我们最基本而又最蓬勃的东西。
“母体”永远是神秘的词汇。
当这种情感出现的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任何感性概念的水庭由美犹豫了,她试图留下肚子里的孩子,给予她生命和来到这世界的可能。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她在不断的犹豫之中,想法便越来越壮大,情感最让人薄弱。这导致水庭由美一想到肚子里的洛小璃就心软,下不去堕胎的狠心。
于是,对她而言生命中最平静的一段时间到来了。
为了能给洛小璃生命,能让她无忧无虑健健康康的活,水庭由美制定了一个极其详细的计划,足以瞒天过海,世上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
她创造了一个“楚门的世界”。
时间追溯到那年春季,水庭乘坐飞机去了德国,找到莱茵河支流旁边的一座小镇。为了真实,她斥巨资雇佣了小镇上所有的原住户,又寻了一户年轻夫妇,住进了他们家里。
洛小璃就在河流旁的青草地开出指甲盖那么大的花朵的季节,在自然恢复元气又至春天的时候,降生了。
水庭由美躺在床上,身体很虚弱,脸色都是苍白的,她感觉到浑身无力,这是刚刚完成将一个生命带来人间的壮举后的正常现象。
那对夫妇把洛小璃抱过来,放到她的枕边,母女的头发紧紧挨着,她侧过脸来就能看到这个蓬勃的小生命。
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璃手很软,身上有些粉色,皮肤皱巴巴的。水庭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她,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当初做下的决定,正确无比,这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一时间所有的忧虑都消失了,她只想女儿安安静静的长大,离那些世界的黑暗面远一点,最好做一个平凡人。
水庭的目光逐渐变得更加坚定,她伸出手来,把小璃抱入自己的怀中,享受着不多的相处时光。因为仅仅在几天后,计划就要开始实施。
整个小镇上都布满了摄像头,隔天她搬进了另一所屋子,灰褐色的墙壁,三层的低矮楼房,有些破旧。
水庭将在这里观察孩子所有的一切,她不再是母亲,而那对年轻的夫妇才是。
小镇上所有的原住民都成了演员,洛小璃睁开稚嫩的眼睛,看向世界的第一秒,就已经陷入母亲的构划中。
这里是楚门的世界,小璃的一举一动,全部被敏感的捕捉。包括她坐在婴儿摇篮里伸出小手来好奇的虚空抓向天花板上的吊灯,稍稍长大一些后对院外的草坪感兴趣,两岁的时候会挥舞塑料铲子轻轻的碾在土地上,父母看电视的时候她会眯着眼睛打量。
只隔着一个院落。
水庭由美和她再不能相见。
一旦露面,一切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待小璃懂事一些,开始有了记忆,她模糊的明白眼前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邻居们来家里做客总会刻意强调这件事,心理暗示每一刻都在进行,好像要把这件虚假的事情死死的嵌进她的脑海里。
关于家庭的词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在计划中。
尽管所有都被伪装起来,可没有丝毫的破绽,在这样强大的暗示之下,她的世界观念是捏造起来的。小璃相信水庭所安排好的东西,自己是某个小镇平凡家庭里的女儿,家里住在一个不小的城堡,有着十几扇飘窗,穹顶的尖端会栖息各式各样的鸽子。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阁楼的木质地板上会有花朵一样的图案,建筑都是硬朗的线条风格,十分严谨,院外的草坪里有很多瓢虫。
之后三年过去,在她开始懵懵懂懂的懂得一些事情后,这是最容易暴露的阶段,几乎决定孩童人生的走向。
于是计划的第二步,年轻的父母应该退场了。
镇上的小医院,在同一时间接到了安排,他们打印了假的疾病单,把肝癌晚期的病症强行安排到洛小璃的“父亲”身上。妈妈领着小璃在苍白的世界里照顾命不久矣的爸爸,牵着她的小手站在床前,被化好妆的父亲愈来愈瘦弱,嘴唇干瘪,半夜还会发出剧痛的怪叫。
在模糊的感官中,这个印象被深深的刻进脑海。
水庭甚至策划了一场葬礼,父亲没挺过去病魔的折磨,被安详的放进了木棺里面,葬在小镇的一处墓园里,不远处就是终日欢快流淌的莱茵河。
肃穆的场面,穿着黑西装的邻居,发箍上别了一朵白色的绣花的妈妈,微雨在飘飘洒洒的落。有人撑了一把黑色的伞,挡住如丝如织下滑的雨幕,也让小璃第一次体会到世间的另一种情绪--悲伤。
后来,她跟着妈妈迁入华夏,失去伴侣开始抑郁的女人,甚至不愿意去阁楼晒一晒温和的阳光,她们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妈妈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把她送入了福利院。
这也在缜密的监视之中。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洛小璃被江城的小姨和姨夫一眼挑中,带回了凤州,这是她人生开始懂事的起点。
楚门的世界,虚假的世界。
水庭由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她平凡人的生活。
因为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尽管极力隐瞒,但国家层面各方都在追查她的信息,水庭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终究会被发现自己留有后代的秘密。届时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女儿,将面临的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还有很多不择手段的杀手,会以此来要挟。她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不让洛小璃为她犯下的罪孽负责。
水庭由美决定,让华夏的机构抓住自己。
她想到了,这样带来的结果是一生都要面对牢狱之灾,但她不怕。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所有想针对自己的人死心,关于这个时代智商最高的罪犯的表演才会落幕,大家都不会再追查了。
孑然一身,似乎是无敌的。爱会使人变薄弱,变犹豫,被束缚。
但爱同样能使人勇敢。
当江城在小巷口抓住那只蝴蝶,欣喜若狂又跌跌撞撞奔向蹲着哭泣的洛小璃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蔚蓝的近海,水庭由美乘坐的游轮被华夏发现,逮捕入狱。
特警举起枪械对准水庭由美的时候,洛小璃恰好在那一分那一秒,看见男孩汗津津的手里,有只妖艳的蝴蝶。
······
她讲述完了这一切,江城听了之后愣在原地。
怪不得,那个风情街市上的心理学家会说洛小璃极容易接受别人的心理暗示,原来她的世界观是被捏造好然后在后期又形成的,这样带来的一个弊端就是她很容易相信外界纷至沓来的一些信息,哪怕被灌输不健康的概念。
他直视着水庭的眼睛,从其中似乎读懂了一些东西。
“所以,要保住这个秘密对吗?”
“当然,否则我十几年的坚持就功亏一篑”,她忽然真切的笑了一下,这表情与之前那些脸上所呈现的都不相同,里面似乎蕴含了一些善意,“照顾好她。”
“我会的。”隔着玻璃,江城平静的说了一句。
这是他对于洛小璃亲生母亲的承诺,给这个美好的女孩一个幸福的人生吧,哪怕是建立在虚构上。
在西北的骄阳普照之下,他离开了这片粗糙的戈壁,带着沉重的心情,厚厚的阴霾如同铺在路过的畜牧老人身上的泥土一样重,那上面全是西北的黄沙。
模拟大脑的计划失败了吗?并没有。
在最后要离开审讯室的那一刻,水庭由美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件事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做到,只有江城可以,因为他的身份,可以提供一些便利。
江城坐在车上,脑海里回想起她的要求。
水庭由美想远远的看一眼洛小璃,不去相认,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亲眼见一下女儿现在的样子。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那么模拟大脑的要求她可以答应。
带洛小璃前来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把水庭带出去,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她注视几秒。
江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有脑子的人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决定,一个超高智商的罪犯带来的威胁是无法估计的,水庭被关了十几年,世界范围内她的爪牙依然遍布各个角落里。在环形监狱尚要如此认真的监视,更别说让她离开这里,进入都市。
为了模拟大脑,放出这样的威胁,得不偿失。
江城必须排除掉一切威胁到人民安全的东西,有的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且,他真的能看透这个女人的内心吗?谁能担保她的真实目的只是如此简单呢,人性太复杂难以揣测,即使加上母爱的前提,他依然不敢百分百相信水庭由美。
江城叹了一口气,似乎从这一件事开始,他这些天叹气的次数变多了。
此时此刻的犹豫,是为了未来的铺垫,他现在并不明白,模拟大脑带来的东西,和以后华夏走出最关键的一步有着密切的联系。
数天之后。
秋季末尾。
天气越来越凉,一件外套都不能抵御清晨的寒风的时候。
他经过缜密的考虑,制定了一个极为详尽的计划。
十月二十一号,位于岚京的超大型游乐园,将开启一年一度的全民狂欢活动,江城联合尤立轩和地方当局,安插了千余名警力,并打算在水庭由美的脖颈处位置植入一个可以操控爆炸的芯片。
只要她消失在监控的视线里,尤立轩会毫不踌躇的引爆,下一秒她会直接死亡,脊柱都会碎掉。
水庭想要离开环形监狱,就必须接受植入芯片的要求。
江城带着洛小璃,会在晚上八点三十分钟,在五十米摩天轮下。
届时,水庭由美可以远远的注视一眼。
待到完成了要求,模拟大脑的研究将正式提上日程,这一点比较快,因为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实验。
游乐园的全程,洛小璃都会被瞒在其中。
江城和水庭由美谈了细节性的问题之后,她在沉默了好久后,答应了。
情感这东西最让人琢磨不透,如果江城不来环形监狱,不让她知道洛小璃目前的近况,也许她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旦知道了,水庭由美就失去了淡定,她在冰冷的房间里待着的时候,脑海里总出现那一张张照片展示出来的那个可爱女孩子的模样。
是啊,洛小璃那么美好,是她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东西。少女身上流淌着的血,皮肤或是每一根头发,都和自己有关联。
水庭由美越想这份想亲眼见一面的欲望便越来越大,到最后她甚至控制不了这份冲动。
这个女儿的存在切切实实的成为了她的弱点。
那个念头响在脑海里,如同魔音,萦绕着。
“见她一面吧,隔了十几年,昔日襁褓中的婴儿,已经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水庭由美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的脸颊上有时候会突然出现一抹微笑。
女儿声音会不会很好听?现在有多高?懂得爱的含义了吗?经历过这世界的给予的痛苦了吗?她心向着阳光而生长吗?
水庭由美,今年三十八岁,超出常人的智慧让她感受到了人世间的冰冷和那些让人感到痛苦的真相,人性的黑暗面她见得太多,已经不相信还有温情这东西的存在。
但,她现在突然想看看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