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钞提举司。
“微臣薛文志,恭迎太子殿下、晋王殿下驾临宝钞提举司。”
朱标与朱棡的车驾刚抵司门前,提举薛文志即率宝钞提举司全臣,整装列队,恭敬迎礼。
“免礼吧。”
为首的朱标轻轻扬了扬手,示意众人起身,薛文志这才领着官员们依言而起。
“孤要回御书房议政了。”
随后朱标又是转过头,看向朱棡轻声道:“这宝钞提举司,从日起,便交给你了。”
“嗯。”
站在朱标身边的朱棡轻轻颔首。
“陛下旨意,自即日起,宝钞提举司归属晋王管辖,并且该司将独立于中书省门下之外。钦此。”
眼见朱棡点头,朱标又是摆了摆手,身旁的太子内官李恒方才一步踏出,朗声向宝钞提举司众官臣道。
“遵旨。”
薛文志带领下的众官员闻言,一致低头,恭敬领旨。
朱棡目送朱标的车辇离开中书省以后,方才看向眼前的薛文志,轻声道:“走吧。”
“遵命。”
闻言,薛文志又是跟随在朱棡的身后,踏进了宝钞提举司之中。
“将宝钞提举司这两年来的账目,全部呈上来,孤要过目。”
刚一踏进内堂,朱棡又是坐上了首位后,方才低头看向薛文志道。
“遵命。”
薛文志心中一沉,但面色不动的看向朱棡躬了躬身,便是吩咐人将这几年的账目,全部搬了过来。
“殿下,这些都是宝钞提举司成立以来的所有账簿记录。”
片刻后,当一摞摞账本被整齐排列于堂中,形如小山,薛文志指其而言,目光再度转向朱棡,语气仍是恭谨道。
“薛提举,不曾藏私吧?”
朱棡边说边不经意地翻阅起手边的一册账本,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势。
“殿下明鉴,微臣惶恐,实无藏私之心,岂敢妄动半点手脚。”
薛文志闻听此言,面色瞬间苍白,急忙俯首道。
“孤王就是随便问问,薛提举不必担忧。”
面对有些惶恐的薛文志,朱棡仍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但言语间的那股威势,已然消散无踪影。
而这也并不是朱棡相信了薛文志,实则是刚刚接手宝钞提举司,朱棡也并不能以喜恶来判断薛文志,究竟是恶,还是忠?
但是等查过这份账目,便能明白宝钞提举司,究竟有没有私下加印宝钞。
毕竟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完美的账本,而若真有看似完美无缺者,那这其中必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老三。”
思索间,秦王朱樉也是踏进了宝钞提举司正堂,并且来到了朱棡的身边。
“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
面对踏入正堂的朱樉,薛文志的瞳孔微微一缩,便又是连忙行礼道。
这位从昨日起,便是掌控由检校司改建的锦衣卫,虽然北镇抚司,还在筹备之中,但不代表这位无人可用。
所以朱棡真是想严查宝钞提举司?
“二哥,让你的人将这些账簿,全部送往我的晋王府。”
不同于薛文志的心思,朱棡则是看向朱樉轻声笑道。
“你府上现在还没人可以用?”
对此,朱樉反而是轻轻皱眉道。
朱棡回京这些时日,麾下竟然还没有可用之人?
这做哥哥的岂能看得下去?
“我秦王府有一批侍卫,大概百十来个,各个都是好手。”
“而且唯我命是从,所以我先将这批侍卫调给伱,你先用。”
顿了顿,朱樉又是看向朱棡开口道,而这言语间,满是对于自家老弟的爱护之情。
“二哥,不用了。”
朱棡仍是轻轻摆手笑道:“这几日,我的暗卫应该也会陆续达到应天府,所以二哥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行,但若是要用,一定要跟二哥开口。”
对此,朱樉又是伸出手,拍了拍朱棡的肩膀笑道。
兄弟间的那股彼此的默契,更是无需多言。
“薛提举,核查账簿,并不急于一时,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宝钞的隐患。”
随后,朱棡让人为朱樉搬过来一张座椅后,方才看向薛文志继而开口道。
“请殿下示下。”
薛文志仍是躬身道。
“第一,即日起,大明宝钞不能再印,得按照实际需求来运作,而关于这一点,孤王会亲自监察。”
“第二,即日起,颁布公告,除大明宝钞之外,百姓可以使用金银铜来交易。”
“第三,即日起,大明宝钞可全额交付赋税。”
“第四,即日起,宝钞提举司改为宝钞监理署,总揽宝钞之责。”
“第五,即日起,宝钞监理署要提高宝钞防伪,并且提高百姓对于宝钞的认知,让百姓认得真钞,用得放心。”
“第六,即日起,宝钞监理署下,设立兑钞司,凡持有宝钞者,皆可兑换等额金银与货物。”
朱棡又是思索片刻后,方才看向薛文志轻声道。
这话一出,不单是薛文志脸色骤变,提举司在场的所有官员都神情一紧,就连朱樉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明显的惊愕之色。
“殿下,不可!”
“其一,国库空虚,若不印大明宝钞,根本难以维持朝廷支出,需慎重对待!”
“其二,允许金银铜交易,亦需防止货币混乱。”
“其三,全额宝钞纳赋,需考虑国库承受力。”
“其四,更名改制、宝钞防伪、兑钞金银,皆需时日筹备。”
紧接着,薛文志迅速看向朱棡,神色凝重,话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急迫道。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薛文志明白,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品小臣,又岂能撼动朱棡的意思。
可朱棡也不想想,这完全是在拿宝钞提举司所有官员的命在玩!
毕竟改制不成,朱棡身为嫡子,最多教训一顿,然后向天下布告认错,就可以揭过。
但他们这些臣子,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因为出了事,儿子不能动,臣子还不能动?
朱棡想改制宝钞提举司,你们怎么不劝诫,现在惹出祸了吧?
那不死你们,还死咱朱元璋的亲儿子不成?
所以薛文志绝对不可能同意朱棡改制,宁死不从!
只是
“嗯?孤王是在跟你商议?”
对此,朱棡却是眼帘微抬,平静的语调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此言一出,薛文志身形不由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寒气侵袭,脸上血色褪去,额头隐约渗出细汗。
任你忠心为国,似忠似奸,大伪似真,也逃不过权势。
毕竟从一开始,朱棡就不是在和薛文志商议。
而是王命!
所谓王命一出,谁敢不服?
况且,薛文志是个什么玩意?也配与朱棡商议国策?
就算是将胡惟庸与汪广洋找过来,朱棡一样不惧。
而且自从朱樉踏进提举司正堂,薛文志的眼睛,便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朱樉。
这从一开始,朱棡便看在眼中,而对此,朱棡又是看向眼前的账簿,眼中泛起一抹微弱的精芒。
宝钞提举司,本就在中书省门下,受胡惟庸与汪广洋的管辖,那这其中没有猫腻,谁能相信?
而且老朱定下的俸禄这般低廉,那胡惟庸又该如何结交党羽?
无非就是用大明宝钞来结交党羽,毕竟此时的大明宝钞,虽然已经有了三分颓势,可公信力还算是存在,所以百姓还是很认可大明宝钞的。
那这件事就必须严查了!
思索间,朱棡又是看向冷汗直流的薛文志,轻声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么?”
“启禀殿下,下官知罪!”
薛文志又是面色一白,便是叩首道。
朱棡的面色平静,语气淡然,但落在薛文志的眼中,便是已经想杀人的前兆了。
那不想死,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别想着发表什么意见。
可薛文志真就这般怕死?
就不想落得个忠心死谏的身后名?
读书人不都想青史留名的么?
呵呵,薛文志固然想青史留名,可并非是面对朱棡,而是朱元璋。
毕竟死在提举司,别说是青史留名,便是能让人记得,薛文志也算是值了。
所以今日之后,薛文志一定会前往奉天殿,参晋王朱棡一本!
而若是可以借此博取身后名,薛文志也可以掩藏宝钞司的那点勾当。
“薛提举。”
“你在想什么,孤王明白。”
“而你也大可以去陛下哪里,参孤王一本,孤王也不惧。”
“只是在此之前,你还是应该交待一下宝钞提举司的账簿问题。”
说话间,朱棡拾起一本账簿,便是似笑非笑的看向薛文志道。
“回禀殿下,微臣不敢有丝毫隐瞒,账簿中的每一笔皆是据实记载。”
“而微臣也恳请殿下,改革需循序渐进,切莫操之过急,以免动摇国本,损及民生。”
薛文志闻言,身子一震,目光在朱棡手中的账簿与他深邃的双眸之间来回游移,最终低下头,声音微颤却依然保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之色。
只是薛文志表面上,虽然强作镇定,但内心的慌乱如潮水般汹涌。
甚至感到一阵阵冷汗自背脊滑落,衣襟渐渐被浸湿,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即便尽力克制,那股由内而外的恐慌仍难以掩饰。
特别是在朱棡平静淡然的目光下,薛文志更是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每一分理智都在与本能的求生欲角力。
“呵呵。”
对此,朱棡的脸上又是升起一抹笑意,便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孤准你几日假,回去好好陪陪父母妻儿。”
“不过,薛提举的账簿的确漂亮,上面所有的支出明细,可谓是详细直至,真是让孤王叹为观止啊。”
顿了顿,朱棡便是将手中的账簿扔向了薛提举道:“这本,孤王已经看过了,便不用再查了,很不错。”
“殿下谬赞,微臣实不敢当,心中惶恐不已。”
薛文志面色微显波澜,却坚韧地压抑着情绪,躬身答道。
“二哥,我们走吧。”
朱棡轻轻点头,便是拉起朱樉的手,笑道:“父皇还在御书房,等着我们兄弟。”
“嗯。”
朱樉闻言,轻轻点头。
随即,这两兄弟便是齐齐踏出了宝钞提举司。
但等朱棡与朱樉的身影消失在宝钞提举司门外,薛文志便像失去了支撑般,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仿佛之前紧绷的状态一下子卸去,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异常。
汗水更是顺着薛文志的鬓角滑落,混杂着方才极力压抑的情绪,这一刻的释放,让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而以薛文志的聪明,自然能明白朱棡的意思,随后薛文志捡起旁边的账簿,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不定的光芒。
可猜测许久以后,薛文志还是未能猜透朱棡的意思,便准备晚上去拜见一下胡惟庸。
毕竟胡惟庸就是他薛文志的主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朱樉方才转头看向朱棡好奇道:“账目有问题?”
“嗯。”
朱棡轻轻点头,并未隐瞒。
“那为何不直接抓起来?”朱樉顿时有些不解的看向朱棡。
“区区一个五品官,抓起来有什么用?”
朱标又是瞥了一眼朱樉,方才摇头道。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明?”
朱樉也是瞬间没好气的看向朱棡道。
“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即便实再贪婪,也该有个限度,可宝钞提举司毕竟在中书省门下。”
“那你就该想想,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了?”
“而且我所查阅的那本账簿,太完美了,完美到让孤心惊。”
“所以薛文志身后,必定有更大的人物。”
朱棡倒是一把揽住朱樉的肩膀,方才缓缓出声道。
“你是打算利用薛文志这条线索,引出背后更大的人物?”朱樉挑眉问道。
“除了胡惟庸,还能有谁有这等手段和心机?”朱棡仍是笑着道,只是这语气多少有几分玩味。
“二哥,敢不敢赌一赌?”
朱棡又是思索了片刻道。
“赌什么?”
朱樉好奇道。
“赌薛文志,明日便会自杀。”
朱棡还是笑着道。
“啊?自杀?”朱樉有点懵。
“胡惟庸很聪明,而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至于加印的大明宝钞,我想也会在薛文志的家中。”
朱棡看向眼前的御书房,又是拍了拍手掌笑道。
“我会让锦衣卫盯着点,保下薛文志。”
朱樉的眼眸一亮,顿时开口道。
“聪明。”
朱棡满意的伸出大拇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