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于江南清丈田亩,臣已经全部登记造册,对于其犯案官员、士绅也已经全部押入诏狱,等陛下圣裁。”
次日,奉天殿之中,星夜疾驰而归京师的秦王朱樉,立于御前,看向朱元璋抱拳道。
“大理寺卿何在。”
朱元璋看向英武的朱樉,眼中顿时闪过满意之色,随即看向群臣,轻声开口道。
“禀陛下,老臣在。”
大理寺卿不敢耽误,便是连忙走出队列,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此次涉案之官员、士绅,全部交由大理寺审问。”
朱元璋看向大理寺卿,依旧轻声道。
“老臣领旨。”
大理寺卿又是躬身道。
“胡相。”
朱元璋转过头,看向胡惟庸道:“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于国兹事体大,乃重中之重,咱便交由你,向全国推广实施。”
“锦衣卫的毛骧,调给你任用,若遇不法,当以国法为先,切莫辜负咱对你的期望。”
顿了顿,朱元璋又是道。
“老臣领旨,请陛下放心。”
胡惟庸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便是看向朱元璋躬了躬身。
“嗯。”
深邃一闪而逝,朱元璋方才点了点头。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说话间,朱棡便是走出偏侧,看向朱元璋拱手道。
对此,朱元璋摆了摆手,王景弘便是高声道:“奏!”
“回禀陛下,如今朝廷于江南收回大量田亩,而此举虽然维护了朝廷命脉。”
“但也使得无数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耕田。”
“而朝廷增添了大量的官田,也形成了无人耕种的局面。”
“所以为国为民之计,儿臣请旨,开设田畴司。”
朱棡从身上掏出一封奏章,呈上以后,便是继续开口道:“田畴司的职责,便是将官田租给百姓耕种。”
“那不是将百姓当成了朝廷的佃户?”
朱棡的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偰斯便是一步踏出,方才看向朱棡道。
“是佃户,但也不是佃户。”
朱棡先是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是摇了摇头。
“请晋王殿下解惑。”
偰斯拱了拱手道。
“偰尚书,孤王问伱,天下百姓农户居多,还是佃户居多?”
朱棡走向偰斯,方才看向询问道。
“佃户。”
偰斯想都没想,便是道。
天下田亩,近乎六成便是掌握在士绅豪强的手中。
这还是因为大明开国,朱元璋颁布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的国策,大明方才能拥有四成以上的农户。
可即便是如此,朝廷勋贵也在洪武初年,侵占百姓田亩,还有士绅豪强强买强卖,非法占据百姓田亩。
致使许多农户都成了士绅豪强家中的佃户。
为的不就是求一条活路?
所以农户永远不可能多过佃户,而这便是事实。
“那偰尚书应该明白,究竟是何等原因造成的吧?”
闻言,朱棡又道。
“大灾之年,为求生路,农户会贱卖田亩,又或者士绅豪强,勋贵官臣不法,强买强卖。”
偰斯轻轻点头道。
对此,奉天殿上的群臣,皆是面面相觑。
这个偰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刚正不阿!
真就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毕竟朝中的江南文官虽然十不存一,但文武大臣不是人?淮西勋贵不是人?
而偰斯这一出,无疑是将他们都得罪死了!
“那若是不设立田畴司,而是朝廷将田亩分于百姓,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些人又卷土重来?”
“朝廷可以再丈田亩,再杀一批官员,但天下的百姓又该受多少的苦难?”
“偰尚书,想过没有?”
朱棡仍是道。
“殿下的意思?”
偰斯的眼中掠过一抹沉思,便是看向朱棡躬身道:“请殿下赐教。”
“既然无法遏制土地兼并,那便从源头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什么意思?”
“偰尚书,朝廷的田亩,谁有熊心豹子胆,胆敢占为己有?”
朱棡的嘴角微微扬起。
“贪官污吏。”
偰斯想了想,便是道。
“田亩乃一国之根本,绝不容有失!”
“为此,朝廷可以随时清查,用以杜绝贪官污吏。”
“而且,偰尚书要明白,这个世界上,纸永远保不住火。”
“纵然能瞒得过一时,还能瞒得过一世?”
朱棡仍是笑道。
“殿下说的在理。”
偰斯微微躬身道。
“田亩不分于百姓,但不代表朝廷不爱护百姓,而此举,更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利益!”
“至此,田亩归于朝廷,租赁给百姓耕种,既可以避免土地兼并严重,也能让百姓不再为温饱发愁。”
“何意?朝廷所租赁之田亩,大丰之年,只取一成,大灾之年,可酌情减免。”
“而且朝廷所租赁之田亩,可以免去赋税。”
“至于开垦之田亩,则仍需缴纳赋税。”
“这样一来,有朝廷所定的规矩,士绅豪强,勋贵大臣还能压榨百姓么?”
朱棡目光扫向文武群臣,声音虽轻,但声声如惊雷!
霎那间,群臣又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一成租子!
朱棡还真是好气魄!
可若真按照朱棡所想的实施,这岂不是在掘士绅豪强的根?
毕竟做朝廷的佃户,只收取一成的租子,但作为士绅豪强的佃户,拿到手的粮食,不过是温饱之粮。
孰好孰坏,百姓又不是真的蠢,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那以后,士绅豪强的田亩,谁来耕种?
除非按照朝廷的规矩,只收取一成的租子?
别闹了,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而且占据大义,尽得民心,完全找不出让人反驳的点!
甚至就连淮西勋贵的面色,都是微微有些难堪。
毕竟他们名下的田亩居多,若是这般实施,哪里还可能有佃户为他们耕种?
那他们这些侯爵公爵,岂不是也要下田耕种?
“殿下,士绅勋贵若是将手中的田亩,租赁给百姓,而且也是收取一成租子,这赋税又该如何收取?”
偰斯微微思索片刻后,又是看向朱棡开口道。
“依照田亩,收取赋税。”
朱棡想都没想,便是道。
“额老臣明白了。”
偰斯也是明白了朱棡的意思,这就是要掘根!
而且还是完全没道理的掘根!
“当然,若是不想耕种,不想缴纳赋税,那田畴司除了租赁田亩,也可以收回田亩,而且是高价回收田亩。”
“但谁若是敢擅自荒废田亩,逃避赋税,就别怪孤王不讲道理了。”
朱棡又是看向群臣,意味深长的笑道。
“殿下就不怕失了民心么?”
户部左侍郎沈立本,忍不住看向朱棡开口道。
“百姓有田耕种,朝廷所取不过一成,如何会失了民心?”
闻言,朱棡的眼眸一冷,便是看向沈立本道。
“微臣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对于朱棡泛起的冷意,沈立本浑身一抖,便是连忙请罪道。
此举,的确是尽得民心。
所针对的不过是士绅豪强。
那失去士绅豪强的心,大明会在意么?
完全不会。
因为,民心在明,仅此,便足以。
毕竟吃得饱,穿得暖,谁会提着脑袋闹造反?
那即便是士绅豪强想鼓动百姓,也不过是小丑行为,根本难以撼动眼前的巍巍大明。
当然,想让士绅豪强轻易交出田亩,也是根本不可能之事,因为纵然没有佃户,但他们还有家丁护院,所以耕种,绝对没问题。
但因此,他们也能看出大明整顿天下的决心。
就连坐于偏殿,并未上朝的老国公李善长,浑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深色。
经历过元末乱世,中原可谓是元气大伤,特别是士绅豪强,更是彻底沦丧了话语权。
所以于此时发难士绅豪强,可比隋唐宋要来的容易。
毕竟天下大定,乃朱元璋驱逐鞑虏,方才光复河山,那想推倒重来,再容易不过。
而且朱棡之计,局中再局,环中衔环,可谓是防不胜防。
以民为主,句句占据天下大义!
根本难以反驳!
这才让士绅豪强一步一步踏入万劫不复的漩涡。
至于勋贵所担心的荣华富贵,李善长可是一点都不担心。
作为大明的开国功臣,一切与国有益,那便当仁不让。
再者,朱元璋不是卸磨杀驴的主子,所以对于这班老兄弟的荣华富贵,朱元璋依旧会给!
当然,有个前提便是这班淮西勋贵安分守己,朱元璋自可作为唐太宗。
但若是还敢知法犯法,以李善长对于朱元璋的了解,还有朱元璋的出身,他可能比汉高祖刘邦还狠。
“既然如此,那便开设田畴司。”
上手的朱元璋眼见群臣再无反驳之声,便是轻声开口道:“晋王,你可有人选,主持田畴司事宜?”
“微臣推荐户部左侍郎沈立本,主持田畴司事宜。”
朱棡瞥了一眼刚刚跳出来的户部左侍郎沈立本,便是看向朱元璋拱手道。
“陛下,微臣才学浅薄,恐不能胜任如此重任!”
不待朱元璋开口,沈立本便是面色惊变,随即走出队列,看向朱元璋叩首道。
接过这个烫手山芋,除非沈立本想死!
毕竟沈立本虽然不是江南士族,但与江南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这可是得罪满朝文武,还是士绅勋贵的活,沈立本更是不敢接过来。
“正三品的朝中重臣,你跟咱说才学浅薄?”
朱元璋眼帘半垂,语带深意,直视沈立本道。
“回陛下,微臣只怕辜负圣意!”
闻言,沈立本将头埋低,又是惶恐回道:“毕竟田畴司于国之重,不容有失,所以为国之大计,臣不敢包揽,还请陛下治罪。”
说白了,沈立本的意思,就是自己容易搞砸。
但问罪处死事小,可若是耽误了国家大计,才是误国误民。
所以还在求朱元璋收回成命。
“那你觉得谁可以主持田畴司大局?”
对此,朱元璋活动了两下手腕,方才看向沈立本道。
“自当由陛下圣裁。”
沈立本仍是恭谨回道。
此时,沈立本能指谁出来?
毕竟朱棡首推的便是正三品的大臣。
而沈立本觉得自己不能胜任,那要是推荐别的正三品朝臣,先不说得不得罪人?
便是从此以后,沈立本在朝中,就将沦为笑柄。
至于正三品往上的朝臣,那个不是身具重任的国之重臣,岂能轻动?
而且指谁得罪谁,所以还是由朱元璋圣裁吧。
同时,沈立本的心中闪过满满的苦涩之意,其实他也想得明白,朱棡为什么推举他,不就是因为刚刚自己跳出来。
这就相当于得罪了晋王朱棡,所以朱棡才将他推出来架在火上烤。
看来日后行事,必须谨小慎微,要不然让朱棡抓住把柄,沈立本的这条小命,就算是到头了!
殊不知,沈立本还能留下这条命,完全是因为还有点价值。
不然,就凭沈立本刚刚的话,朱棡就能将其当场斩杀。
“沈侍郎,咱是在问你。”
朱元璋低下眼眸,声音依旧如常道。
但满殿文武岂能不知,朱元璋越是平静,那下来的爆发,就有多么的恐怖。
“陛下,微臣推荐胡相国!”
面对语气愈发平静朱元璋,沈立本心中也是愈发的慌张,便是连忙开口道。
此言一出,群臣的目光又是投向了胡惟庸。
对此,胡惟庸的面色依旧淡然,甚至未曾引起一丝波澜。
“为何?”
朱元璋又是道。
“胡相国身兼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之重任,所以开设田畴司,由胡相国来主持大局,最为合适。”
沈立本咬了咬牙道。
胡惟庸已经得罪了太多的朝臣,所以在沈立本看来,此时的胡惟庸不过一孤臣。
哪怕是中书省右丞相,可又能如何?
孤臣就是孤臣,翻不起大风浪!
所以为了不得罪群臣,为了不成为孤臣,沈立本也只能得罪胡惟庸了。
说到底,沈立本也是正三品的重臣,胡惟庸就算是想拿捏他,也得问问户部尚书偰斯答不答应!
毕竟沈立本的第一上司,可不是胡惟庸,而是刚正不阿的户部尚书偰斯。
“胡相国,你以为如何?”
朱元璋果然转过头,看向胡惟庸询问道。
“为人臣子,当为国分忧,而若无合适人选,老臣便唯有当仁不让了。”
胡惟庸微微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