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市人武部的通知，陈军都有些结巴了：“领导，我···我参加可以，怎么能作为代表发言呢？我可说不好！”
“还是不是咱们黑省的兵？”对方有些烦了，这还是个事儿？
“是！”
“咱们黑省的人有没有孬种？”
陈军早就不是个愣头青了，这句话里的陷阱他清楚得很。
对方不依不饶地：“回答我！”
到底是归军队管了多年，觉悟必须有。陈军只能硬撑着回答了一句“没有。”
“你是我们转业军人里面的佼佼者，为后面转业的人起到了很好的榜样。要好好地跟大家说一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跟大家伙唠唠嗑！”
人武部领导的一番话终于打消了他的顾虑，陈军这才放心了。
放下电话，陈军想起了领导的一句话。
难道我现在也是佼佼者了？
仔细一想还真的有些靠谱，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深城质检队的队长，收入也比刚开始进质检队的时候增加了一倍以上。与老家的人相比多得就更多了。
想着这些，他飞扬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陈军，到我这里来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来。
“经理，你找我？我正好也要找你呢！”
进了办公室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位女士，挺年轻、也挺漂亮的。
“陈军，这次叫你来是有事情要问你一下。这位是采购部的江晓菊，就由她来问吧。”经理今天出奇地严肃，压住了陈军想要请假的冲动。
江晓菊直直地看着陈军，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陈队长，我们接到的一批衣服查出了问题，就是这一批，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说明！”
看到签了自己名字的《入库检验单》和衣服的批次，陈军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两周前，一个周六的晚上。罗湖大酒店。
“军哥，以后咱们这一圈东北人可就以你为首了！”
陈军赶紧摆摆手：“这可不行，哥你比我大好几岁呢。咱们可不能乱了辈分！”
“乱了辈分？你姓李我姓孙，咱俩之间哪有什么辈分可比？”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对呀，我们村里有个小孩子才五岁，我就要叫他一声叔叔呢。要不然我也叫你一声‘叔叔’？”
陈军还不太适应这些人的热乎，只是他举目望过去，却找不到一个帮腔的。
“军哥，你要是不当咱们的哥，这里的人还以谁为首？我想当哥，也要被人认我才行呀。”
“陈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哥们？我们穷是穷，可我们也是响当当的东北爷们儿。”这话说得就有些要挟的味道了，可是大家却很受用。
陈军有些下不来台，却又脸皮薄，只好随口应承了一句：“大家也就今晚喝酒乐呵一下，出了门以后还是要重新算啊！”
“行。来为咱们的军哥干一杯！”
攒局的人拿出一包白沙烟来跟大家分了分：“军哥，这深城是咱们东北人的福地呀。天气好不说，赚钱还来得快。”
“没错。不过湘省的人比咱们东北人来得更早，你看他们现在都抽这个烟了。”
精装白沙烟现在还比较贵，一般是在需要装点门面的时候才拿出来。
“第一批湘省人都发了财了，现在开出租的很多湘省人都盘了门面，有的让家人看着，有的就给咱们东北人代班。”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就聊了起来。陈军被大家一通敬酒，就有些吃不消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攒局的人凑过来了：“军哥，咱们东北人可要互相帮助啊。我以前也是开出租的，现在赚了点儿小钱开了家服装厂。你以后可以罩着我呀！”
陈军有些警觉了。难道今晚是被他们攻关了？
“看你这个样子，喝酒喝多了吧？军哥有事儿还不关照你？”
“质量标准都在那里摆着呢，你们要是质量过关的话，肯定不会为难你的。”这个时候，陈军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必须得合格呀。我怎么敢坑你军哥呢？”
陈军满意了。
陈军想着自己近几天的表现，没有找到什么漏洞。所以在面对江晓菊提问的时候，他非常地肯定：“这个单子是我签的。”
经理傻眼了：“陈军你再仔细想想。你平常工作不是这么马大哈的嘛！”
江晓菊也看着陈军：“就是你签的这个单子，让我们损失了两千件衣服、八万元。”
“这个怎么可能？单子只有一千件衣服。而且经过我们的检验，没有质量问题。”
陈军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单子来仔细看着。签名确定无疑，只是件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这怎么会？”
江晓菊猜个七七八八：“你在签字的时候，上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文件？还有，当时是不是有人在打搅你？”
陈军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他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他的军哥！”
那一幕哥俩好，现在可不就变成了精心设计的圈套？
“最近很多火车站都发生了类似的情节。就是不停地打扰你的注意力，让你不会注意一些关键细节。比如找你钱的时候用一元钞票换十元钞票。”
愤怒、疑惑和悔恨交织在一起，陈军现在手都在发抖。
“陈军，既然你都承认了，根据公司的规定，你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如果你是收受了礼物或者金钱，那就很严重了；如果是工作疏忽，你需要承担渎职方面的责任。你可要想清楚了。”经理刻意提醒着陈军。
陈军似乎收到了他的启发：“我只是和他们见过两次，什么都没有拿过他们的。”
江晓菊却摇了摇头：“我们会找对方核实。你一个人说的没有效力。”
“不用等你们找他，我现在就可以给他打电话。”陈军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哪儿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对方一下子就听出了陈军的声音，他还是一样地讨好语气：“军哥，你今晚几点来？”
“我问你，你这些天给我送过什么东西了吗？”陈军的语气就有些不善。
江晓菊摇了摇头，这样对暗号可不能说服自己。
陈军也想起来了，赶紧补救：“我这两天收到了两件礼物，不知道是谁送的。所以问你一下。”
“军哥，还真是不好意思。咱们东北人不都是喜欢吃啊、喝啊的，我也就没有留心这些虚礼。你放心，年节的时候一定准时孝敬。”
陈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始问自己关心的事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入库检验单》上面做手脚？”
对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回答：“军哥，我也不瞒你。那些衣服其实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颜色方面有些小瑕疵。你们那里要求那么严，我挑了很久才找到1000件符合你们要求的。我知道你这个人正直，可我也是没办法呀。要是再回不来钱，供应商就要找人砍我了！”
“你的问题就转嫁给我？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军哥，算我求求你了。你不是大领导吗，我想你应该能撑过去，那些质检员还不都是你管的人？”
陈军紧咬着牙齿放下了电话，刚才免提的效果基本上体现出来了。
江晓菊看着这个激动的质检队长，心里也是暗自可惜。
这是一个正直、单纯的人，诚实、利落，军人的素养体现得一览无余。可就是少了一根弦，吃了大亏。
“是我的错，我认了！”陈军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几句“军哥”就把自己忽悠得这样？
“陈军，你先出去一下吧，我们商量一下。”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
江晓菊又是摇了摇头：“这样吧，你在屋里等会儿，我们出去商量一下。”
这待遇非比寻常啊！
经理和江晓菊走了出去，他还是一脸的疑惑。
“经理，陈军这个人太刚！”
“哦，”经理这时候才闷过弯来，“还是你想得周到啊。真是佩服，怪不得···”
怪不得短短几个月就能担此重任呢。
“经理，我觉得这次也算是好事，让他经历一些磨难，也长点儿记性。”
这话说得经理都害怕。几万元就这么打了水漂，你的背景得有多雄厚？
江晓菊看出了他的疑虑：“非洲那边的营销进展有些缓慢，总部正在捐赠一些衣服，这些衣服虽然质量不合格，但是并不影响穿着。而且非洲那边的人对于衣服的颜色与罗沙国不同，问题应该不大。”
“那这样的话，就对陈军从轻处理？”
“还是要处理。现在总部在招募边疆省伊离和满洲里的营销、质检团队，可以考虑让他去那里试试。如果他到那里，就可以免于降职了。”江晓菊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得出来，她的确是有些同情这个陈军。
经理想了想，还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嗯，这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陈军这个人就是太好面子了。”
返回办公室，经理就开始对陈军说起了处理建议。
陈军看着两人，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他们看透了一样。一股羞辱感猛然窜了出来：“你们···”
“陈队长，我建议你去伊离。那里没有东北老乡拖你的后腿，也没有熟人扫你的面子。你可以从头开始！”
既然你放不下自己的面子，那就来一次远程放逐！
陈军看着江晓菊。
刚才由于激动、愤怒，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现在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地琢磨着这个人。
“你好像姓江？”
“没错，和老板是一个村里的，”江晓菊并不避讳，反而走近了一些，“陈军，像你这样的转业军人，江老板吸收了很多。江老板喜欢你们，是因为你们有担当、有纪律性，是因为你们有军人的荣誉，你们不会当逃兵！”
到底是年轻气盛，陈军迅速地上当了：“谁说我要当逃兵？不就是伊离吗，天南地北都过来了，我还会怕那里？”
陈军出去了，不到20分钟，李佳过来了：“经理，我正想找你呢！”
和陈军一样的语气，经理纳闷了：“你找我是什么事情？”
“我们想回老家结婚，正好7月23号是党的70岁生日，8月1日是建军节。我们这个婚礼算是两边都有意义。”李佳还比较害羞的样子。
经理连续叹息了好几次：“李佳，这个···”
到底还是冷静的江晓菊把事情说了出来。
李佳的反应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这样？我不信···”
“彭”地一声，她甩上房门，跑了！
第二天，天还是蒙蒙亮，陈军扛起了行李，走出了房门。
门口一个身影窜了过来：“陈军，你这个孬种！”
“《声明书》签好了，我本来想让宿管转交给你的。”
“我看你就是个懦夫！遇到事情就逃避，对工作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对家庭也是这样。”李佳一边骂着一边哭着。
昨晚上不给自己时间骂人，今天可要加倍赚回来。
陈军耷拉着脑袋，任由她发泄怒气。
有同事被吵醒了，开门看到这一对，没说什么又缩回去了。
李佳骂痛快了，一把抢过陈军扛着的行李：“钥匙给我。”
陈军把钥匙递过去，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以后出门不要再带着这么多行李。能扔的就扔了，不愿意扔的也可以送人，实在舍不得的就托运过去。别总是像个农民工似的。身份证带好了？”
陈军木木地说了一句：“带好了，在我口袋里！”
“辽沈战役淮海战役都打完了，去年差点儿解放海南岛，现在要去平定大西北喽！”
李佳一边说着一边敞开两手跳着，像是一只舞着的精灵！
好美，可惜！
陈军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看到了李佳丢到自己手上的包，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你也要去？”
“那个叫江晓菊的说了，你是总部的重点培养对象，要是你在她和经理手上断了线，以后他们也不好交代。你说她是不是喜欢你？”
问清了情况以后，李佳终究心细，回到办公室问了对陈军的处罚。江晓菊的猜测印证了自己的担心，却让她有些酸酸地。
陈军惯性地脸红、木讷起来。李佳还是没有放过他：“你这次去那里还是老本行，还要降一级；我去那里可以到家电商城，我可是老早就想改行了。还能升一级，哈哈哈，以后我要比你的级别还要高了。”
陈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欠她太多了。他只能紧紧地抱着这个女人。
“我可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能再让我这么奔波了！”
从东北到遥远的深城，再从祖国最东南跑到大西北。这个大三角画起来上万公里。
陈军想要打趣李佳几句，咧了几次嘴还是没有调整好面部表情。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内心里充满了感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