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奇伟本不想跟着江奕和秦守胜一起去兰陵,可是想起韩成斌的交待,他终于还是乖乖地上了车。
“江奕,刚刚孙丕树说巨潮被拆过三回,我看他好像挺···挺不舍得跟大家分开的。”秦守胜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坐在巨潮派的车里,急忙换了一个说法。
“第一次是BP机研发队伍,其实人很少,那时巨潮的重点是电脑,汉显技术只是顺手开发;第二次是电脑主业遇到问题,如果我们不注资,说不定他们真的撑不下去了;这次他们要是不想参与系统开发,我们随便找几个合作对象也能做。比如金山的仇伯君。”
听到这里,司机的面部明显地一抽。
“江老板,仇总说他们既然已经离开燕京了,您···没有时间,那他们就直接去兰陵再见面。”任奇伟很是不适应跟老板打交道,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特殊的老板。
江奕总算是注意到他了,也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是韩经理在燕京招聘的吗?”
“我是去年到兰陵的,先是当了半年老师,刚刚才被韩经理带到燕京。”
“原来是学长啊。”江奕想起来了,去年为了让母校实现百分百就业,江奕把没找到工作的人打包带到了兰陵。
为了磨练他们的心性,以及了解兰陵的发展思路,所以第一批人全都放到了各地为农民工子女当老师,半年后才结束支教生活,另行安排工作。
“您···客气了。”江奕的态度很正,任奇伟觉得越来越不好意思了。自己碍于“学长”的身份不好意思服务江奕,没想到人家都能放低身份承认自己是“学长”:“我是甘省金川人,学财务管理专业的,在学校里前两年没抓住机会多考几个证书···”
“知耻近乎勇,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公司已经推行了五天工作制,周末报个培训班去学一些感兴趣的知识。”江奕没有安慰他,这个年龄的小伙子也应该多经历一些磨练:“很多学生尤其是来自中小城市或者农村的,家里灌输的理念只是‘读了大学就万事大吉’,其实到了城市里会面对更多问题。”
“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样虚耗了两年。”任奇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一口一个“您”地叫着自己的学弟,也不再觉得拗口:“等到发现有的同学考了证书以后,已经到了大三,那时候的事情也多···”
看着任奇伟这个后知后觉的学长,江奕也想起了自己进城后的一些手足无措、跟不上城市生活的节奏,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辽省王高官亲临兰陵,本来是一件出乎寻常的事情。毕竟按照“等同对待”的原则,他们应该先去泉城,再由齐鲁省的官员陪同到地级市。可是辽省在供应商大会失了分,王高官就直接杀到了兰陵。
杨书记不是兼了常任委员嘛,也能说得过去。其实杨书记已经在陪同他们聊了很长时间,该汇报的经验已经说完了,本来下午还安排了实地调研,可是王高官觉得让相关厅局调研一下就行,他先消化一下上午的内容。
所以,江奕完全能够理解杨书记的急迫心里,他在路上也想好了该对策。
“江奕,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读大学吧,现在竟然又长高了不少。”王高管也尴尬,上次好歹还有刘连秀撑着场面,这次江奕就没让别人牵头了,一不小心就会形成“以大欺下”的局面。
这样还怎么好向人家提要求?
冶金厅负责人很懂领导的心思,于是转而由他代表辽省来陈述双方合作的情况。
“这几年辽省跟兰陵和任城的合作很多,已经开花结果,辽都和滨城的电子、家电和建材产业园基本上都是为了跟咱们这边的产业配套的,去年的产值已经达到了20亿;
“三家水泥厂已经初步理顺了体制机制,而且已经把东北的几家水泥厂整合起来了,为辽省贡献了三个规上大企业啊。”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兰陵和任城的产业外包已经为辽省贡献了20多亿产值,要是再加上东狮摩托车、水泥厂等注册在当地的企业,加上横向产业带动,至少为当地贡献了30亿产值。
在老工业区发展乏力、地方就业压力剧增的年代,可以说是难得的及时雨。
只是话说到这里才发现:除了各地都有的政策优惠、土地使用费部分返还等,辽省返还的内容其实还比较有限。
杨书记不禁看了看一直没发言的江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辽省得到的实惠,现在想起来那里应该是江奕家布局的第二个重要区域了。他实在想不通:你不是总是提什么营商环境么,可是东北的营商环境竞争力好像没有咱们这边高吧?
他最终还是决定应该多观察一下,看看江奕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是让他遗憾的是,江奕还是没吭声。反倒是韩成斌有些沉不住气:“除了领导刚刚提到的产业,我们还在辽省招聘了五千多人到西非、巴国探矿,以后如果顺利的话,还会招聘更多的人去海外开发煤炭和钢铁资源;
“学习机零部件和组装外包业务,在为当地创造了就业机会的同时,还帮助了几百个中小企业成长;
“东狮摩托车产值已经超过12亿,是当地辽都的明星企业;今年将会重点扩大出口,预计今年能够创收上亿美元。”
双方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以上产业为当地增加多少税收,因为外包业务的增值的确有限。更没说王高官为了当年的钢材采购协议履行帮了多大的忙。
只是你不提,不代表别人就忘了,比如冶金局负责人这个负责实际操作的人:“是啊,我们双方合作一直都很顺利。比如以前跟安钢等钢铁厂签订的合同,当年王领导就多次强调一定要有契约精神,达成的意向也要坚决向前推进。”
有些事项我们执行的进展确实不足,可是态度有啊!
不过,有了江奕家通过钢材协议赚了数亿这个大前提,辽省的底气可就高得多了。
己方扳回一局,王高官这才发话了:“我们省国企比例高,过去的辉煌有时候也阻碍了我们顺利转向市场经济。可是历史负担重、转型就比较吃力,这几年建了电子、家电、建材产业园,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们计划近期启动这三个产业园的二期建设,同时汽车零部件生产基地、摩托车产业园也已经开始规划。争取在三年内能够新创造30万就业,五年内创造50万就业。”
如果能够创造50万就业,1998年大限带来的转型期阵痛或许就会缓解很多。想到这里,江奕并没有觉得对方有什么不妥,反而对王高官能够放低姿态、为当地争取更多就业机会有了更多的认同。
“双方合作确实一直很顺利,不过有些项目的进展也有些乏力。比如说技校整合进展缓慢,还有就是政府注资博识教科还没有启动,目前为止只是翻了个牌子,变成了博识教科技术学院;创业投资基金的事情,以前省里答应了出资2亿元,实际只到位了2000万元;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入股一个企业。”齐志伟看到双方一直都是和谐的气氛,他心里就不好过了。你们都这么融洽,事情没办成还不是要来找我这个牵头的?恶人还是由我来做吧。
齐志伟这两年有些憋屈。辽省的外包业务是否质量过关,是由他兼任的检测机构负责的。听起来好像很威风,实际上外包的零部件到了兰陵和任城还要进行抽检,出现了问题处罚力度也很大。
尤其是当他们遇到的是扶桑、罗沙等外国专家时,更是难以融通,齐志伟为此背了不少锅。可是这些话还不好当场说出来,所以他只能先把己方作出的贡献摆出来。
辽都人都去过清故宫,知道“翻牌子”的另一个含义,众人一通哄笑。
只有王高官脸上有些挂不住。所以大家也没敢多发挥这个笑话的“余热”。
“这两年省财政确实有些紧张,这件事情回头请财政那边研究一下。”王高官对这几件事情进展乏力清楚得很,何止这两年紧张?紧张了都不低于十个两年了。
这事情的确有些尴尬。首先是领导都发话了还没落实,其次是一个大省竟然拿不出几千万来。
杨书记一看陷入了僵局,正好他能做做和事佬,于是他提起了一个不同的思路:“其实要是找对了企业的话,省里能够投资入股肯定是赚的。兰陵就入股了东狮摩托,现在已经涨了十几倍,以后真要能够上市的话,说不定能够赚好几亿呢。”
“这件事情我们也听说了,好像你们还成立了一个投资基金,对那些比较规范的企业可以按照5倍的市盈率来收购。只是,省里确实还支应不过来。”王高官对这件事情也很清楚,当初江奕向他推介投资基金的时候就提到过,辽省也打算复制,只是具体落实的时候出了岔子。
“五倍市盈率其实是非常保守的估计,我们主要还是为了给那些缺钱的小企业一点支持,而且大部分钱都不是政府的,我们也就是起个牵头的作用。”投资基金的事情一开始也受到不少非议,可是杨书记硬是顶住了压力,两年后终于见到了初步成效,可谓大功一件。
“要是五倍市盈率还真是不高,申城股市的市盈率都有二三十倍了吧?”
“二三十倍算低的,一般的也有三四十倍了。”
辽省各局办这次听到了杨书记对政府投资引导基金原汁原味的阐释,忽然就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在他们原先想来,什么政府投资基金,还不就是想方设法、变着名目从政府申请援助资金?那些资金要是拨了下去,还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命运?
可是,申城股市的造富效应就在眼前,市盈率的概念也逐渐深入人心,各位主管经济工作的干部很容易就能理解杨书记一番话的意思。
“我们也入股了一些比较好的企业,其中两个企业让省里审过入股的事情,后来超过了半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所以我们就自己入股了。有一个就是石永界他们的企业,现在两个企业的产能已经扩大了好几倍。”齐志伟今天是打算把恶人做到底了,两个错失的机会也拿出来告诉他们究竟失去了什么。
“是啊,齐经理真的给我们帮了不少忙,要不是老石这个人累了、不想扩张太快,我们能扩大五倍都不止。”张巧慧今天是跟着省里过来、作为企业代表,可是她的心早就飞到对方阵营去了。
“这个倒是实情,我们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都要按照现有流程下来,一个项目审批至少要三个月,那时候市场环境已经变化,企业可能已经不需要钱了。”王高官知道财政资金的流程,他更想把这些模式落实下去,可是真要出钱的时候才发现“现有规定”给出的空间非常小,于是他看了看江奕:“有没有什么市场化的操作思路?”
江奕还没吭声,一旁的武坤却已经明白了江奕要自己参加此次会谈的原因。有些话老板不方便说,还是自己冲在前面比较好:
“政府天生不是为了逐利,而是为了服务、减少成本而设计,所以真要投资的时候,就会发现现有的规则处处掣肘。兰陵开始的时候也是市里的一把手担了风险,只不过后来投资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成了各地效仿的榜样。所以我们建议能够多投资一些项目,这样即使三个项目里面亏了两个,只要有一个能够成长起来,总体上仍然是盈利的。”
王高官这次是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资金池”的概念。
也就是通过整体盈利绕开单个项目亏损的限制。在现有模式下,任何一笔资金拨下去都要定期汇报收益、反馈结果,所以即使投资了10个项目,其中只要有一个项目出了问题,这个出了问题的项目投资的相关审批人,以及实际经手的人都会受到审查、问责等等。
可是如果有了“资金池”的概念,那么这10个项目投入的2000万元,只要有一两个项目“中奖”,就能把2000万元回收过来,“资金池”整体上看来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
可是,这种市场化的理念说起来容易,落实起来却要受制于现有制度的约束。也难怪省里最终只出了2000万,而且一个项目都没有投资,宝贵的资金白白地闲在账上。
各自都了解事情的好处,可就是缺少一道鸿沟,没人吭声了。江奕也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二十年后也只有皖省把这种这种“资本招商”的模式玩得最溜,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奋力一跃、跳进长三角的阵营,所以才敢拿出三分之一的财力砸进面板产业投资京东方、半导体产业等。最终他们扶持了一大批新兴产业的同时,也获利颇丰,他记得仅仅是其中蔚来汽车就获得千亿元的账面回报。
现在还只是九十年代中,很多观念还没有扭转过来,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
“辽省现在的财力还比较紧张,我觉得有些中小企业可以考虑在兰陵挂牌,这里已经有好几百个私募机构,能够容纳这些企业。”武坤还兼着私募协会执行副秘书长职务,要是能够扩充投资对象,说不定兰陵股权托管登记中心能够走出齐鲁呢?那时候影响力可就大得多了。
武坤的建议倒是让江奕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自己支持这些人竟然能够独立产生这样的想法,资本的逐利效应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只是,大家对武坤的信任度还不高,“私募协会”这种机构在外地还没有什么影响力,“执行副秘书长”职位更是没有得到很多关注。
真要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恐怕要由更有钱的主站出来才行。
“初创期的企业靠的是对创业者人品和能力的信任,只有本地人才会对这些企业有信任度,才敢真金白银地投入。我觉得这些企业可以先在本地股权登记中心挂牌,等到长大了、外地投资者有了一定的信任后,再到外地的市场挂牌、吸收更多资金支持。”
“这岂不是把我们辽省当成预科班了?”领导不方便说,工业局负责人出头说了出来。
“一个大国都有很多资本市场,尤其是华国,以后企业的数量将以上千万计算,哪怕1%的企业挂牌,也会有十几万。这么多的资本市场肯定会分层、或者在某个领域具有比较优势。”江奕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往这方面去想,如果这种观念形成了,以后可就麻烦了:“其实资本市场不看地理位置,也不看城市的级别,只要有投资者在的地方就行。主要是看需求在哪儿。”
武坤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看来自己单纯地从资金的视出发是有些幼稚了:“我们也只是早设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要到申城、鹏城、香江或者纽约、星岛等地方上市,那里的投资者才是真有大钱。咱们现在的小打小闹也就是让企业熟悉一下套路。”
“要是这样的话,其实辽省也可以建立自己的区域股权登记中心,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服务黑省和吉省。”杨书记清楚辽省的局办都是怎么想的,更知道他们对于级别的忌讳。
真要让辽省位于兰陵股权托管登记中心的下一级,恐怕面子上都过不去。
“以后说不定每个省、一些较大的地级市都会有一家资本市场,几个市或者省也可以联合起来,比如东三省就可以成立一个股权市场,不过企业最终都会向资金集中的地方倾斜。有的西方大银行和投行自己建立了资本市场,鼓励客户进行股权转让。”
江奕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
可不是嘛,兰陵的级别是低一些,可是大家还不是到这里讨论对策了?根本原因还不是这里有资金和产业源头?
终于,王高官想通了:“资本市场也是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嘛,兰陵的经验是实打实地,请···办公室牵头研究一下。”
当责任部门不清晰时,就只能由兼具研究职能的办公室来兜底。办公室负责人只能接下这个陌生的任务。
虽然不知道这个建议究竟能够落实到什么程度,可是王高官知道这肯定是给兰陵的一个礼物,这时候他也才好提出更多想法:“这次供应商大会,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还没达到预期的目标,还请杨书记和在座的各位能够多多给我们指导一下迷津。”
辽都和滨城两市对兰陵的供应商大会寄予厚望。可是现实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不只没有拿到更多新的产品订单,原来必保的订单也打了七折。怪不得两市这么紧张,下了这么大的力度。
日朝智子都快睡着了,秘书才提醒她开始讨论订单采购方面的事情。她不由得有些哀叹:都知道大家今天是来谈什么事情的,可是你们闲聊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吧?
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才轮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