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校门,刘风骑着自行车已经等候了。
“你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呢?”江奕很奇怪地看着他在冷风中吹着的样子。
“老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回去后想了想,你的话有道理,我也应该一起去看看。”
“跟我们一起去城里?现在人手已经足够了哇。”
“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搭手,我只看,别把我算在内。”刘风这个正直少年彻底地歪了。
“行啊,离我们远点儿。”
“老江,别啊,”刘风赶紧放低姿态:“刘风申请加入组织。”
少年们干活,果然是玩乐大于正事。还好三服的堂兄闲着无聊也加入进来,总算是没有太拖沓。等到从江家屯取了T恤衫和少量秋装,赶到第一个目的地—齐鲁制药厂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
江奕扯开自己写的毛笔横幅:换季清仓大甩卖,优良T恤15块;心动不如行动,该出手时就出手。惹得一直憋在学校里的少男少女一阵嬉笑。
“这字写得不错,嗯。”第一个过来的男同胞竟然是看字。
“这个真好玩:烦着呢,别理我。嘻嘻。”男女大不同啊。
“这个大胡子是谁呀,萨达姆?”终于有个识货的了。
眼看着人流量渐增,但是流向却不是自己这边,江奕拿起了喇叭:“是谁,独自硬抗联合国军?是谁,不怕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又是谁,让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变成区域最强大的国家?”
“中国”、“中国”
“不,他就是,中东雄狮-萨达姆。”
或许是来自搞笑的效果,或许是大家真的喜欢这个T恤衫,果然小年轻们开始拿起来在胸前比划。看到有女生还没有服务意识,江奕赶紧安排大家就位。
“邵红梅,你家亲戚呢?”
“我家亲戚不在这个制药厂,在三里屯呢。”
“哈哈哈,老江也有失手的时候嘛。”厉广为忍不住了。
“罚你中午不许吃饭。”
“我减肥。”对这样的女人还真是没得办法。
“纪兵,都看到了吧?”“嗯,挺好玩的。”
“该你出动了。”“啥玩意儿?”
“带着你的衣服,带着你的妹妹,三个护卫左右,快去另一个制药厂。”江奕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邵红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估计今天就卖这一个多小时了。”
纪兵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带着三个和邵红梅赶过去了。顺便带走了一个横幅,他终于发现了,原来市场营销就是越夸张越有效。这个时代,人们还是含蓄的、委婉的,对于这种套路没有很大抵抗力。
刘风也来了兴致,最近他一直在想法设法挑战自我。这个小家伙,其实很像当年的自己,可惜自己没有遇到一个让自己沉思的人,一个能够在明里暗里给自己指导的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遇到贵人”吧。
“常志珂,你闲在那里数蚂蚁呢?”
“没有啊,我看看有几个人。”
“算钱也要回去再说吧。赶紧去,接客了。”这些小年轻,咱们光明正大的做生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还是班花好啊,明知道自己长得美,小青年很多都是先看人再买衣服,还是挺身在前,默默地奉献。人与人之间咋就差距这么大呢?都是吃同样的米、成长的环境也是一致,这位就是落落大方,很多人就是拿不出手。
今天最大的占便宜,其实是几个人的学生身份。还价的都不多,少数砍价的看到是明码标价,也就没有坚持。90年是信任稀缺的时代,但是对于学生则不是。
厉广为的摩托车也给了青工们压力。这种家庭的子女,也就是过来玩玩,不会把赚钱当主业。
最后一个要素就是,齐鲁省的男青年习惯在秋天把T恤穿在毛衣里面,而不是像南方人一样光身套衬衫。这个差异给了T恤更长的市场生命。
“这边应该差不多了,”李钟玉有经营才华,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成长的。
“我们打道进城。”江奕觉得是时候试试城里高中的水深了。“纪兵知道我们的下一站。”
一中却没有那么简单,毕竟是在SZ区商业中心位置。这不,很快就有大盖帽过来了。江奕一顿紧张。“不对呀,现在城管还没出道呢,我怕什么?”
“你们在这里摆摊会占道的。”
“这里明明是路边石,谁会走这里?”刘风火了,小年轻的愣头青精神开始发挥作用。还别说,吃公家饭的还比较吃这套。
“也不是不让你们在这里摆,别影响了学生下课。你们是哪儿的?”
“我们是任城五中的,今天来社会实践,学习学习,理论也要联系实际是不?”江奕赶紧冒出来,真要僵了还是比较麻烦。对待体制内的,就要老实点儿,反而比较容易对付。
“你们老师呢?”孩子不好批评,那就找家长了。
“他在学校里呢,跟一中的老师接洽接洽。”江奕自以为找了个很好的解释,一会儿他就要被这个乌鸦嘴给坑了。
“哦,你们在这儿卖东西是要交税的。”
“我们这个很便宜,不赚钱,也交不了几个税。”
大盖帽摸了摸T恤,问道:“这个怎么卖的?”
江奕以为他要估税,随口答了:“也就5块钱,成本价,不赚差价,所以也就用不着交税了吧?”
“嗯,是不贵,给我拿一件。正好儿子闹腾着想穿这个什么雪衫。”
“五块钱一件呀?给我拿两件。”“我也要两件,就那个‘烦着呢’,还有那个。”
“同学,这是限购物品,限购一件。”好巧不巧的,横插进来两个占便宜的,江奕有点儿郁闷,却又不好当着大盖帽的面直接推翻刚才的价码。
“这是怎么卖东西的?还限购。”
“我们不是卖东西,是来社会实践的。”厉广为看到美女就要发言。
“一件就一件,给,两件10块。”
两个美女高高兴兴地把衣服叠好了放进背包。麻烦还没结束。
江奕正要和两个美女商量一下,说点什么“今天的衣服有点儿瑕疵,明天再带来没毛病的衣服”之类的话,就看到化学老师过来了。没错,任城五中的化学老师和疑似女友一起春风满面地从校园里出来,看到江奕的时候,不由得怔了一下,才想起这里不是五中的校园。江奕看到实在躲不过去了,微笑着点了点头。交情本来也不深嘛,点到为止。
化学老师似乎被这种以下克上的招呼方式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没能板起脸来、呵斥一声“上课时间,跑到这里干什么”,就被疑似女友带着一起走过去了。
“别迟到了。怎么,遇到熟人了?”
“几个五中的学生,不知道今天怎么到一中来了。”
“学生?看来不怎么怕你嘛。”女士感觉到问题来了,学生对老师难道不是在毕恭毕敬与避之唯恐不及之间二选一吗?
“有点儿小聪明,爱炫耀,生性狡诈,成不了大器。”
“这才开学不到一个月吧,你对这个学生就下了这么明确的判断?怎么,他冲撞你了?”女士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些词汇用在一个高一学生的身上,怎么听怎么都觉得透出一丝怪异。怎么说呢,生性狡诈这词,对于小孩子倒是有几分夸奖。“我们高傲的同学,也开始关注五中的学生了嘛。怎么,打算在那个农村高中一直待下去了?”
这个老师应该是来活动一下,想要回城。中国的老师职业是典型的百搭专业,任何专业的毕业生都可以当老师,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你当老师的适格性来自于学校名气,师范大学就比较吃亏了。结果就是,唯独师范类毕业生难以转行,大家认为你只会教书。九十年代初,师范类毕业生已经难以留在市区中学了,这对化学老师这个本科毕业生有点儿残酷。
悄悄地,他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江奕听到了部分内容:“小小年纪就穿皮鞋,家庭条件也没听说有多好。穷讲究。”
5块钱一件,两个美女捡了便宜。她们其实早就知道价格,刚刚回去拿了钱过来,就撞上了撒谎的江奕。本来有点儿小不忍,现在听到老师的负面评价,心里立马舒服多了。
“老江,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晚上咱们就歇了吧。”厉广为是第一个缴械的。弱和瘦,果然是形影不离的。
“只剩下最后两包了,再去一下艺术馆,应该能清仓。”今天试出深浅来了,青年、特别是男女成双的,最是销售的最佳对象,就像在电影院门口卖花一样,遇到就是赚到。
纪兵也饿了,不过他没有厉广为那么直爽。今天在邵氏女生面前露了一手,精神食粮可以让他暂时维持一会儿。
“加油,八点钟一起烤串。纪兵,你还是另外带一组,我们原班人马在另一个门,大家注意多吆喝起来。尤其是邵红梅,嗓子清脆,穿透力强,能者多劳啊。”
果然是懂我的,邵红梅立马来了精神,人肉喇叭分贝增加30.
小城市果然娱乐节目稀少啊,一堆又一堆,都是交谊舞曲在飘摇。90年代的大学生,进入大学的第一堂课就是扫盲,扫除舞盲。这个对于农村出身的18岁少男尤其有吸引力,江奕上辈子也中招了,希望在毕业后能够一展身姿。遗憾的是,世界变化快,毕业的时候,姑娘们的腰已经不让陌生人搂了。看看自己的队友们,没一个能够担当大任。
“姐姐,你跳舞真不错,能不能穿上我们这个T恤,我们免费赠送您,只要你和这位男士一起在这里跳半小时就行。”
“免费的,真的?”免费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永远都是最大的。奈何,男士不能配合了。
“小宇,不行了,刚刚跳了好几曲,我的腿都酸了。”
不行啊,现在可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姐姐,要不我来向您学习一会儿,让哥哥休息一下,你看怎么样?”
“你也会跳?嗯,个头倒是行,我这个皮鞋可是新买的,你可不能给我踩坏了呀。”姐姐想是想,看着江奕却委实放心不下。
“要不先试试?”
一曲中四还没结束,姐姐高兴地转了两个圈:“小弟弟,你跳的太好了。在哪儿学的?”
“我一个朋友是专业舞蹈队的,他教过我几天。”
“几天就能学成这样,你不简单啊。”
很快,江奕就体会到刚才那位叔叔的境遇了。这个姐姐太疯狂,穿插、旋转,她似乎是为舞蹈而生,又像是跳着的精灵,这些话放在她身上一点儿都不夸张。或许,在那个时代她只缺少一个舞台吧。
不知不觉中,广场里跳着的人群越来越稀少,更多的人开始向他们行注目礼。江奕仿佛忘记了今天的疲惫,回到了那个火热的1995.大三的青年,结束统考课程的压抑、进入专业课学习的轻松阶段,一切的一切,都为20岁青年的绽放创造着条件。青春万岁不是白说的。
“小江弟弟,以后有机会再来。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跳上几曲了。”给力的姐姐开心地走了,看到一扫而光的三轮车,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江奕,你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邵红梅果然是沉不住气,抢了众多死党的问句。
“你们难道不想吃烤串?还是想在这里继续听我娓娓道来?”